庚方之眼光一闪,若有所思。
安离大咧咧地嗤笑。“毒蝎。少来这套。你有没有报效之心,我还不知?”
石青哭笑不得地瞪了安离一眼,恼道:“此言差矣。两月不见,安平将军焕然若新,就不许石青更弦易辙?何况,新义军并非石青私军,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石青当需审时度势。”
“哦?新义军不是你的?毒蝎。你投了谁?”玩笑归玩笑,安离对石青还是很关切的。
“石青暂时无人可投,新义军也并非征东军一家。安平将军不会忘了三义连环坞吧?”
石青解释道:“当然,仅凭征东军和三义连环坞也凑不起新义军,还有青州刺史刘大。”说到这里,石青霍然住口,警惕地望了一眼四周。旋即摇头道:“算了。这些事情,安平将军勿需知道。”
“都退下!”
庚方之轻喝一声,斥退亲随部属,踱到石青面前,亲切地笑道:“毒蝎将军,吾对你说的很有兴趣,不知可否见告?”
“哎哟。石青失礼了。只顾和安平将军叙旧,怠慢了庚公子,真是该死。”石青连声道歉,又是作揖,又是抱拳,将心中敬意表达的淋漓尽致,随后道:“庚公子见问,石青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庚方之眼含笑意,以之鼓励。安离仿佛不认识石青,瞪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
石青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附在庚方之耳边道:“公子亦知,北地民众盼王师如盼星月。朝廷北伐,青、兖两地士民无不欢喜鼓舞,翘首以待。为响应王师北上,征东军、祖家三义连环坞、泰山五大夫寨、羊家楼、诸葛山庄、青州刺史府、兖州刺史府七方合议,歃血结盟,共组义军,这便是新义军的由来。石青不才,蒙诸方英豪推为军帅,指挥两万联军配合王师作战,原本想好男儿终不负此躯,轰轰烈烈与胡虏厮杀一场,哎。哪知道。”
说道这儿,石青埋首掩面,语声凄凉,尽是沉痛悲哀之意。“几万义士耿耿之心,可恨报效无门。痛哉!悲哉!”
“褚衰该死!朝中诸公碌碌无为着实可恨!”庚方之手指南方,顿足大呼。和失意低落的石青构成一道对比强烈的风景。
俄顷,庚方之一正衣冠,肃然道:“毒蝎将。哦,不。应该是石帅。石帅不必气馁,朝庭诸公碌碌无为,然,江左如庚家一般立志北伐之士在所多多,江北如新义军这等忠贞不屈之师不时涌现;只要我们南北呼应,必有新义军报效朝廷之日。”
庚方之语声激越,石青悲苦神情愈重,头颅异常沉重地缓缓摇动,苦涩道:“晚了。没有新义军了。北伐军回撤,新义军没有理由继续存在。回到泰山,便会解散。”
“啊。怎会如此?”庚方之大惊失色。
石青苦笑。“七方乌合之众,因北伐而聚成就了新义军,北伐事了,理当散去。说来好笑,各方豪雄向来互不服气,结盟之时,只因征东军势单力薄,才将石青推为军帅。石青这个一军之主,在七方之中,最为弱小,哪能阻止其他豪杰散去?”
说到这里,石青遥望蓝天,悠悠长叹:“若非大英雄,真名士,岂能让各方英雄膺服、自愿拜在旗下?只是,哎。此等高士不知身处何方?他们怎会知道,濒临解散的新义军需要他们以无上威名聚合?”
“大英雄!真名士!”庚方之身子一震。这种称誉,除了庚家子弟,还有人敢当么?庚氏若能收复新义军,在青兖另辟一块根基,以后在朝廷将进退有余矣。
拿定主意,庚方之眼光一扫,盯向安离,缓缓点了点头。
安离一怔,露出为难的神情。
庚方之双目之中霍地爆出一团精光,恶狠狠瞪了安离一眼。
安离喉咙吞咽了一下,干巴巴地对石青笑道:“毒蝎。你若真心想保住新义军,安某愿助一臂之力,推荐一位大英雄,真名士,慑服群雄,重竖义帜。”
他们的表情石青尽收眼中,看着安离为难的模样,心中暗笑,脸上却是又惊又喜又有三分怀疑道:“真的?!这等大事,安平将军休要说笑。”
安离道:“安某并非说笑。安某所荐,乃百年僭族子弟,家学渊源,四海皆知。难得的是,此君满门上下,以北伐中原,解民众之倒悬,复华夏之衣裳为己任。与朝中碌碌诸公相比,无疑于天壤之别。如此门第家世,不足令英豪膺服么?”
石青双眼放光,上前紧紧篡住安离双臂,激动道。“安平将军,此君到底何许人也?请快快道来。”
安离被石青揪得痛的呲牙咧嘴,强忍着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毒蝎你好糊涂。庚二公子不正是大英雄真名士么?”
庚方之哎呀一声,埋怨安离。“胡闹。安离好不晓事。庚氏南渡经年,在江东倒有些薄名,北地好汉只怕不知。”
说着,他悄悄觑了石青一眼。
安离提到庚方之时,石青有过一瞬间的亢奋,随即突然沉寂下来,一声不吭,凝神沉思。
安离说项道:“二公子不用自谦,毒蝎这个粗鲁武人能知二公子,可见庚氏名满天下,并非虚言。北人岂有不知的道理?”
“这话说的是。庚氏一门名传天下,山野之人只怕也听说过一些。”石青点头赞同,庚方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再看石青时,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欣赏:人才啊。虽然粗鄙野蛮,却不失为一忠贞义士。
“不过,只怕还是不成。”
石青话音一转,庚方之热烘烘的心一下又掉进了冰窟。
石青坦然一笑,解释道:“我说不成,和二公子无关。以庚氏名望及二公子高才,登高一呼,新义军七方豪杰谁敢不应!只是两万大军,一应支用,不是小数。北地穷困,难以解决。这些琐碎俗事,还是不要劳烦二公子。依我看,新义军解散为好。”
安离一僵,抬眼望向庚方之。
庚方之也是一愕。他有心依靠名望收复新义军为己用,可没想出钱出粮养一支军队。
三人不再说话,各自低头沉思。
许久,石青抬头,嘘了口气。“可惜了青、兖要地。朝廷若能暗中扶持新义军,占而据之;徐、扬便是无根之草,唾手可得。如此,我大晋不费一兵一卒,尽得青、兖、徐、扬四州。进可与荆州军夹击豫、司,或渡河窥视幽、冀;退,据河而守,经营四州,以为征讨胡虏之基。大事可成矣。”
石青字字句句,如刀砍斧剁,击在庚方之心头,震得他心跳气喘,激动的难以自已。恍若醍醐灌顶。
目前庚氏,缺的不是财富,而是在朝堂崛起的时机,如何重建家门声名?如何在朝堂崛起?是庚氏子弟处心积虑意欲完成的课题。要完成这个课题,最快捷的方式,无疑是夺取北伐主导权。
换作以前,庚氏不敢奢望重掌北伐主导权。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褚衰北伐失败,朝政将进行新一轮更替。这给了庚氏一线希望。
同时,若将新义军纳入庚氏,暗中占据青兖,如石青所言,一旦事起,截断徐扬与北方的联系,北伐便很有希望成功。
庚氏以此为筹码,在朝堂上争取北伐主导权已不是不可能。
“且慢!石帅。以吾所见,新义军万万不能解散。”庚方之断然说道。
石青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庚方之一振,打起精神,慨然道:“石帅无忧。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月,吾筹措安排一番,并能让新义军得以保留。”
石青眼睛一亮,热辣辣地望向庚方之:“真的?二公子愿意担当?”
庚方之嘉许地注目石青,慨然道:“襄助忠臣义士,庚家义不容辞,份所当为。只是,不知其他群雄是何心思?是否如征东军一般?这就需要石帅费心了。”
石青拱手抱拳,一躬腰道:“二公子放心。北地群雄互不服膺,对南方高门却心存仰慕。庚氏若能施以援手,其他群雄包在石青身上,管教他们个个服帖。”
庚方之满意颌首,目光温和,甚是嘉许。
石青稍一迟疑,又道:“禀公子,新义军目前只有半月之粮。原指望自北伐军中得到补给,或与胡虏作战缴获。谁知。”
“啊?这么紧?”庚方之微微皱眉,道:“即便快马回豫章调粮,没有近月辰光只怕也调不来。”
“若是一月之内能够调到粮食,新义军半粮度日,倒可以应付过去,左右最近也无战事。”石青大度地原谅了庚方之。
“如此就好。”庚方之欣慰不已,兴冲冲吩咐安离:“汝即刻回转豫章,告知我兄前后之事,请他即刻调拨八千石粮运到北方。并尽快前去建康,观望朝中动静。”
听到八千石粮,石青大失所望。要知道,象庚氏这等豪富之家,粮食积蓄动辄就是一二十万石。八千石粮不过是个零头。
其实,石青冤枉了庚方之。庚二公子不在乎八千石粮,只是南北相距近两千里,运粮殊不是轻松之事。石青之所以失望,最主要的原因是把这当做一锤子买卖;捞一次是一次,自然希望越多越好。
庚方之不知道石青的心思,打发安离回去报信后,笑对石青。“石帅。我们是不是该北上泰山,会会各路英雄豪杰了。”
这时候的庚方之刚满二十七岁。正是英姿勃发,踌躇满志之时。
石青谦谦一笑道:“二公子,还有一点麻烦。大赵南讨军两万铁骑距此不过二十里。我们还要想法摆脱才是。”
庚方之听到两万铁骑时脸唰地白了。“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二公子无忧,一切有新义军在。”石青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讥讽,口气无比温和,道:“二公子麾下暂时去掉大晋旗号,扮作新义军可好?我们需要和南讨军虚应一场故事。”
“好。如此甚好。一切但凭石帅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