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燕军东、中、西三路大军各自抽调五千精骑,以两千五百骑为一队,分成六支分队突然南下。六支精骑一不攻城,二不对阵,见隙而进,遇村烧村,遇堡毁堡,开始在冀州南部、青州北部和邺城周边展开一场以毁灭为目的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面对燕军疯狂的举动,邺城和冀州征北大将军府一筹莫展。
中原内地本来就非常空虚,除了邺城其他城池坞堡根本没有足够的和一支燕军精骑分队相抗的力量,只能禁售城池坐看敌骑猖狂,邺城还有两万守军,可都是步卒,不可能逮住敌骑野战;冀州征北大将军府麾下还有一万多混编骑,可惜的是燕军精骑来无影去无踪,根本不给混编骑追上去决战的机会。就在这个时候,燕军主力开始发动起新一轮的大规模进攻。
这次进攻,燕军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避开民军兵力雄厚的安国、无极,稳扎稳打,以相对虚弱的鲁口、真定为突破口,尽量减少己方人员伤亡。
与之相反,民军的处境艰难了许多,安国、无极和房子的伏兵在上一轮战事中完全暴露,不再有奇兵之效;燕军倚仗骑兵优势断绝了常山郡、博陵郡和冀州城之间的交通,尽管各城各地依旧在拼死抵抗,王猛却没法清晰地掌握战局变化,更来不及做出及时应对。无奈之余,王猛只好任由燕军精骑深入后方进行摧毁破坏,下令李崇混编骑回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确保冀州城和其余各地的通信联络。
在这种情况下,五月底六月初,深入中原的六支燕军精骑如入无人之地,横扫乐陵、平原、广宗、襄国、赵郡等地,甚至在邺城之南安阳驿一带也有过出没。
历城禀报的消息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可就是这一角就让石青惊得睡意全无。“快!去看看各军将领出府没有,赶快把他们截回来议事”
何三娃脚步一动,还没出门,石青再次改变了主意:“等等!不用急着找人会议,让我单独想一想这样吧,三娃子向外传话,就说石某劳累过甚需要休息,今天上午不能见客嗯,晚上石某在征北大将军府设宴,招待所有宾客。”
何三娃答应着退下去,石青关上房门,独自一个人在屋内亢奋的踱来踱去。他原以为,只要拿下广陵,这次的战事就该结束了。扬州丢失,建康危急,荆州军除了撤兵回援几乎没有其他选择,另外,即使荆州军不撤兵,民军回师豫州,也能逼退荆州军,甚至可能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的形势下大败荆州军。荆州军一旦退走,南方民军就可大规模回援冀州,燕军若是识趣,应该不会一己之力单独对阵民军。哪知道事情的发展与他所料截然相反,冀州战事看来暂时不会停止,甚至有了糜乱的迹象。
石青不清楚慕容恪根本的用意,但是不需要他仔细思考,就能清楚地明白燕军精骑突入中原腹地意味着什么;中原的秋收必会因此雪上加霜,就算在江北刮地三尺只怕也无法补偿中原的损失。
危险艰难往往能激发人的斗志,面对未来的艰难,石青恼怒之余更多的是直面挑战时的兴奋:******!慕容俊,老子和你拼了!
正午时分,紧闭的门板打开,熬得双目通红的石青走出来大声吩咐道:“三娃子。请周成、王浃、祖道重、张凡、郗超、苏忘、张温即刻到议事堂会议。另外传令司扬、贾坚、孙霸、王颐之、安离到议事厅等候,石某一会过去有事交待。”
广陵初下,事物繁多,民军各部文武将官尽皆在征北大将军府内外打转,召集会议倒是很方便,石青灌了半罐子井水,拿了两个窝盔一边咀嚼一边去议事堂,等在议事堂坐定,周成、贾坚、张温、张凡、苏忘、郗超、祖道重也都到了。
“诸位请坐,不要拘礼,长话短说,石某准备今晚离开广陵,是以特地抽出半个时辰来与诸位商量一下扬州日后之事。”石青阻止众人行礼,开门见山地拉入正题。
众人一惊,虽然石青早晚都要走,只是没想到会走得这么急,事先没有一点征兆。“怎么啦大将军?莫非出什么事了?”张凡毕竟年青沉不住气,抢先问出口,这句话倒是替大家道出了心声,另外六道目光一转,尽皆向石青注目过去。
“兵贵神速,石某只是想试试能不能从荆州军哪儿沾点便宜而已。”
石青笑了笑,将先前急躁的语气转为和缓,从容解说道:“进兵扬州初始,石某的本意是威胁建康,迫使荆州军撤兵。如今拿下了广陵,民军和建康隔江相望,该有的威胁已经有了,可是荆州军撤兵的消息至今还不见传来。哼——桓温竟然如此不识趣,说不得石某要去奉陪一番。是以,石某决定即刻组织一支援军,北上襄助宛城,反击荆州军。”
“原来如此。大将军准备如何安排?”众人神情缓和下来,祖道重随意问了一声。
石青转对周成道:“江北毗邻大晋,仅靠扬州将军麾下人马只怕难以防御江东可能的进攻。是以,石某有意请周大哥兼任征南将军,下辖徐州军、扬州军以及民军水军,总督对江东大晋战事。”
周成一愣,正要起身答谢。石青摆摆手道:“算上新投和归降的士卒,扬州水陆两路目前有六万人马,石某需要抽调四万人马组建北上援军,只能把徐州军、扬州军广陵部、合肥张凡部、濡须口马愿部以及水军两个营留给周大哥。五部人马合起来只有两万,需要防守七八百里江岸确实有点紧张。好在大晋新败,惊魂未定,荆州军若不回援,单凭建康台军不敢贸然渡江来攻,两万人马短时间内应该可以卫护扬州的安全,待北边战事结束后,新附的扬州籍士卒就可以回来充实防御了。”
“大将军放心,别说有两万人马,就算只有五千人马,只要周成在,就绝不会让晋军踏足江北一步。哈哈,晋军那种怂包货若妄想反攻,那就是找死。”
说着说着,周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其他几人跟着笑起来,经过扬州一战,晋军在众人心中的份量再次降了几等。
“防范晋军反攻是一件事,除此之外,扬州还有一件大事要做。”石青挥手打断众人的笑声,看向祖道重。“中原大战日久,消耗巨大,往后的日子很难过。扬州较为殷实,这时候应该尽力帮助中原熬过去。这段时间,扬州刺史府应该鼓励民间募捐乐输,以筹集钱粮为第一要务;如果有可能,还可以联系江东人士,从对岸暗中购进粮粟。”
祖道重点头应了。
石青又对郗超说道:“郗家在江淮一带颇有些人脉,景兴对江东情形也比较熟悉,干脆你就留在扬州,石某再给你兼一个扬州都知事职衔,无论是正南将军的军务或是祖刺史的民事,景兴都可以参赞襄助。”
郗超目光一闪,心领神会地嬉笑道:“郗超年青识浅,参赞襄助只怕力有不逮,周将军、祖刺史只要不嫌弃,郗超就老老实实为二位跑跑腿吧。”这番孩子气的话惹到他人又是一阵大笑。
议事堂的会议按照石青原定的议程在半个时辰内草草结束了。石青留下苏忘,送走众人之后,带着他拐进跨院来到议事厅,王颐之、司扬、贾坚、孙霸、安离五人已经奉命在此等候了好一阵。
“三娃子。戒备——”石青一边吩咐,一边大步跨进议事厅,进入议事厅的那一刻,他脸色一变,凝重肃杀,适才的轻松荡然无存。其余几人看出不妙,心中一凛,尽皆收起谈说时的笑容。
“今日所议,是为绝密,仅限在座之人知道,任何人不得私自走漏风声!”
尚未在上首坐定,石青先就抛出一个让人惊心的警告。坐稳之后,他的语气更加沉重,带着逼人的压迫气息。“议事之前,石某先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冀州对燕之战似乎情况不妙,具体情况暂且不知,能够证实的是,大队燕军精骑在乐陵郡、平原郡等地出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两郡农田村庄因此遭到彻底破坏,秋收是没指望了,现在只希望两地黎庶不要出现太大伤亡。”
“啊——好燕狗!真不是东西,竟敢糟蹋生民黎庶!”司扬闻言目瞠欲裂,怒吼一声,忿然大骂。孙霸不甘落后,跟着张口痛骂。
苏忘心机深沉一些,思忖片刻便趁机表现道:“大将军,冀北如果失利,邺城肯定也挡不住,如此以来,黄河以北之地只怕难保。大将军该早作决断,将水军调往黄河,先倚仗天险挡住燕军南下之势再作打算。”
“哼!事情还坏不到这个地步,石某相信王景略,相信蒋干,相信权翼。战事再糟糕,冀州、真定、邺城不会丢。”
石青冷哼一声,突然一发狠,狞声说道:“民军绝不能在慕容氏面前退缩,就算冀州、邺城全丢了,石某也要杀过黄河,去把它们抢回来。”
“蝎子,说得好!我们这就起兵杀过黄河去——”司扬大叫大嚷,石青的话正对他的心思,兴奋的他忍不住以绰号称呼石青。
“事已至此,石某与慕容氏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石某肯定是要杀过黄河的,只是如何杀过去,如何给燕军以最沉重的打击,这是必须要注意的。”
石青亲热地看了一眼司扬,继而目光一扫,森然面对众人道:“慕容氏不顾道义,屠戮黎庶,毁坏民生,可谓人神共愤。石某不忿,有意替天行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决意暗遣一支敢死之师,捣其腹心,毁其根基,给予其毁灭性的打击。不知诸位可敢舍死拼上一次!”
“蝎子!你直说怎么打吧,这儿没一个孬种。”司扬越听越是兴奋,再也坐不住了,跃跃欲试地站起来,对另外五人喝道:“诸位,司某说得可对!”
安离担心司扬揪住自己,连忙应和道:“不错。大将军,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在座的没一个孬种。”
“请大将军下令!”贾坚、苏忘、王颐之、孙霸齐声应答。
石青满意地一笑,放缓了语气,慢慢解说道:“此次北上迎战燕军,石某打算水陆两路并进。陆路从扬州出发时大约有两万四千人马,主要由张温部和四千新降的扬州军士卒组成,石某统率陆路大军先去宛城,逼退荆州军。与魏憬部混编骑、亲卫骑以及左敬亭部会合后,步骑人马将会达到三万五千之数,遇上单独一路燕军可堪一战。因此,石某会从官渡浮桥北上,招拢人马,探察形势,准备正面迎战燕军。至于水路吗”
顿了一顿,石青目光落在司扬身上,继续说道:“水军征调五十艘运载士卒的货船、抽调一营水手由王颐之将军统带指挥与天骑营、青州军、兖州军和安离的新附扬州营总计一万六千人马组成水路大军,青州将军司扬为水路大军督帅,兖州将军贾坚为副督,指挥北上突袭行动。”
王颐之疑惑地插话问道:“大将军,水路如何走?走泗水只能到鲁郡,走颖水也只能在豫州,距离河北还远得很,怎么攻击燕军心腹?”
石青瞥了眼苏忘,呵呵一笑道:“苏大哥当年从羊市回转北海走的是哪条路,这次水路大军就走哪条路。”
苏忘双目一亮,惊问道:“大将军准备让水路大军走海路北上?”
“不错!”
石青粲然冷笑。“春夏之间,海上刮得是东南风。从扬州走海路不仅能到北海,还能到蓟城呢。这次水路大军的目标就是突袭蓟城,断去塞外和中原的联系,石某倒要看看,失去塞外依托,燕军还敢不敢再行南下!”
石青说罢,议事厅内静悄悄的,没有人附和说话,就连号称疯虎的司扬也被石青这个疯狂的计划震住了。突袭蓟城!?这确确实实是捣其腹心,伤其要害啊。只是可能吗?从扬州到蓟城可是几千里海路啊,一万六千人马需要漂泊多久才能到?若是在路上有个万一可就就算到了,一万多人能夺下蓟城?能断去燕军塞内塞外的联系?这果然是九死一生的行动,难怪蝎子说要一支敢死之师呢?
“怎么啦?诸位可是怕了?”
寂静之中,石青突然冷笑发问。被他一激,众人即刻坐不住了,司扬、孙霸亢声喝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杀过去就是了。”
老将贾坚也涨红了脸喝道:“将士不离阵上亡,坐在这的谁会怕死。只不过此举太过匪夷所思,也太冒险了。当兵不怕打仗,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从广陵到蓟城辖下的海边小城庸奴(今天津市宝坻区),其间只怕有几千里,若是在海上出个事,可就太不划算了,反不如正面对阵燕军,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有赚。”
“老将军说得有道理,只是按老将军所说去做,却不能彻底扭转战局。一万多人上阵,就算拼死两三万燕军,却不能改变敌我实力对比。石青此策确实很冒险,但是与成功后得到的好处相比,这个风险算不得什么,完全值得冒险博一次。”
石青的口气越来越坚定,他目注众人,不容置疑地说道:“诸位若是以为此举匪夷所思,燕军更不可能会想到这点。这是真正的奇袭!只要诸位能成功抵达庸奴,乾坤将因此而定,天下间再没有任何力量能与民军相抗。参与其中之人必将名垂青史,诸位仍然以为不值得吗!”
“****娘!拼一把啦!”议事厅里响起一阵发狠咒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