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主力在哪里
望着村庄里飘扬的魏字军旗,悦绾越来越是不安:真正的魏军干嘛去了?
这种情绪自昨晚就开始,随着时间的延长,如荒草一般在悦绾心头肆意滋生。昨晚,在审问了三拨俘虏,得出俘虏尽是‘悬挂魏军旗号的鲁口民夫’的结论之后,悦绾就开始感到不安,今日凌晨,他率部来到河间郡西北的莫(通鄚)县(今河北任丘市),突击了两座村庄,抓获了两批俘获进行审问。只是,未等审问完全结束,他已预感到了结果。
几名亲卫崔头丧气地走过来禀报道:“将军!这些人还是幽州军扮装的民夫,他们说,前两天经常见到来来往往四周到处都是魏军,他们忙着收割夏粮,运送浮财,没有在意魏军动向;直到听说我军打过来,想找魏军保护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魏军没了踪影,对魏军何时离开、去向何方等等半点都不知情。”
亲卫的禀报如风萦耳,没在悦绾心头留下任何波澜。
白沟河临近蓟城,防守严密,魏军不可能北上;高阳郡千里平原,魏军若是西去,我军一路过来定然会发现些踪迹,西去断无可能。如此说,魏军要么是虚幻一枪缩回去,要么就是东去南皮
想到南皮的慕容评,悦绾心头一跳,立时得出肯定答案——心高气傲的慕容评必定是魏军真正的目标。
想到这里,再没有丝毫迟疑,悦绾连声下令道:“快!全军集结!即刻向东南方进发——”
一万五千燕军精骑甚至顾不上处置几十名鲁口民夫,在悦绾的催促下,跃上战马向着东南方狂奔。行出二十多里后,消失了一天的魏军童图部骑兵忽然出现在前方,并试图上来纠缠。
见此情景,悦绾越发认定魏军正在图谋算计慕容评。
“孙泳!汝率麾下五千骑挡住这支魏军。”匆匆对河南都尉孙泳交代一声,悦绾再不看童图部人马一眼,率领一万主力精骑继续向东南方急赶。他很清楚南皮慕容评大军所在位置对于整体战局的重要性。
卢奴城外的几万燕军若是受到损伤,除了有损燕国实力之外,对目前战局并无决定性影响。南皮慕容评部不一样,这支大军是为燕军战局的核心;围困南皮魏军之余,还担负着监视鲁口幽州军、为乐陵的慕容恪留守退路的职责。这支大军若是有失,南下的燕军由此失去彼此联系,必定成为一盘散沙,那样如何是石青和邓恒联手之敌?
悦绾心急火燎,皮鞭一下比一下急地扬起,不要命地打马飞奔。日头稍稍偏西之际,河间郡治所武恒城出现在视野之中,看到城头飘扬的燕字大旗,他心中稍定,勒马驻足,勒令部众下马休息,又命斥候向前打探情形。
过了一刻儿,打探的斥候和一个貌相威武的中年大汉急匆匆赶了过来,悦绾认出,这大汉是封奕麾下得力干将张安。
“禀将军。辅义将军率领麾下人马正和魏军在武恒城东七里外展开激战,辅义将军被困在两道火带里,情形看起来岌岌可危,十分危险。”
斥候正自禀报,张安忍耐不住突然插口进来说道:“御难将军。末将张安,奉封太守之令留守武恒。今日上午,末将站在城楼之上,将武恒之东的战况看到清清楚楚。从一开始,辅义将军就落入对手算计,我军骑步被魏军分隔在三个战场上难以相互照应。匆忙之间,辅义将军连接粮草车辆为垒,意图固守,谁知对手早有准备,一把火烧了作为垒墙的粮草车辆。这一把火不仅烧了无数粮草,还烧得数万大军惶惶不安,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若不是御难将军恰好赶来,辅义将军和数万大军必定无幸!时间紧迫,请御难将军速速前去救援”
“崩溃!”听到这个词语,悦绾惊得身子一抖,抓起长槊一跃上了战马。他正想开口喝令部众上马迎战之际,忽然感到身下一软,战马趔趄了一下。
感受到坐骑的异常,悦绾飞快跃下,望了一眼鼻息不止的战马,他神色一黯,带着些悲哀对张安说道:“悦某有心无力啊,凌晨时分我军突袭了两个村寨,随后急赶七八十里路;其间无论是战马或是士卒都未得到半刻休整,此时万难救援辅义将军。”
“这。”
张安骇然变色,正欲进言,被悦绾挥手阻止了。
“张将军勿须多言,此事悦某已有决断!悦某确实想来救援,但不是来送死的。没有半个时辰的休整,这十来里路程赶过去,我军战马必定瘫倒大半。若是其他对手好说,不定我军一现身勿须攻击就被吓走了;可惜石青不是易于之辈,不弄清虚实绝不肯轻易罢手。如此,悦某这一万疲兵赶过去又有何用?”
悦绾的口气不容置疑。慕容评不是一般人,那是燕王慕容俊的叔父,大名鼎鼎的燕国三辅将军之一,见死不救很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祸害,但他仍然选择了拒绝。
张安见此,再无二话。一拱手道:“御难将军心意已决,末将多说无益,告辞了。”
悦绾揖手还礼,嘱咐道:“这场大战不过刚开始,谁胜谁败结果还早着呢。张将军只需守住武恒,在魏军腹心扎住脚跟,便是大功,其他勿须多虑。”
口不应心地答应一声,张安匆匆离去。
“来人!挑选出一千匹脚程还健的战马,马尾缚上草束树枝,分两路从武恒城南北方向绕过去,在武恒东城之下来回奔走,多打旗号,以为疑兵。其他诸将士,喂马进食,尽快休整。”
张安走后,悦绾沉思半响,想了一个疑兵之计以帮助慕容评。当一千名骑士分作两路沿着城墙绕行而去之时,悦绾暗自默念:辅义将军。悦某已经尽力了,希望你能坚持的久一点。
张安、悦绾不知道封奕、慕容评商定了向东突围的计划,他们的努力注定要白费。
慕容评遣亲卫传令,召集骑兵前来接应步卒突围。当三万余主力集结完毕,燃烧的火龙势头越来越小,传令的亲卫和骑兵却还没有一点踪影,这时候丁析统带的魏军左军也抵达了战场。慕容评决定不再等待,即刻率军突围。否则,一俟大火熄灭,两军之间没了遮挡,魏军一定会趁势杀来。此时的燕军绝对没有和成倍的魏军正面对抗的勇气。
“诸将士!临危之际,当是好男儿用命之时。只要我等和骑兵会合,就有了出路。”慕容评简单地鼓舞了一下军心,随即挥枪向东一指,厉喝道:“杀过去——”
“杀——”
封奕在前开路,封放末尾断后,慕容评和亲卫骑居中呼应。三万余人汇成一条长龙,沿着两条火龙相夹的通道向东突进,转眼间,在火龙东首显出队形。
一直缠着慕容评亲卫骑厮杀的鹿勃早在对手退去后就发现异常,一见燕军有意向东突围,即刻挥舞着长槊,大吼大叫道:“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此时!随某杀呀——”随即一拍战马窜进两条火龙之间的通道,直取为燕军断后的封放。
“石帅!燕军似乎有意向东突围——”亲卫飞马而来,向观战的石青禀报军情。
其实不用禀报,石青已经注意到从火龙间露头的燕军人马,但他没有急于作出反应。对方主力还未完全从东端显露出来,不能排除对方声东击西的可能。因此,他需要等等看,他不怕等待,因为东边权翼的捷报已经传来过来,四千权翼部骑兵正在原地休整,等着燕军送上门呢。
从火龙东段现出身形的燕军越来越多,当封奕的前锋突进一里,慕容评和他的亲卫骑随之出现。石青精神一振,大喝道:“击鼓!吹号!传令全军,趁胜追击!”
“杀——”南北两路魏军呐喊着,向中间的燕军包抄过去。鹿勃早和丁析部左军穿过火龙地带,从后追击。
三个方向的五万五千魏军将士如同一张正在合拢的大口,向仓惶逃窜的燕军狠狠咬去。当鹿勃早带领亲卫骑杀出火龙地带,三路魏军同时与燕军断后人马发生接触。封放刚刚张嘴高喊“杀—”,话音说了一半就被鹿勃早一槊枭首。五千断后燕军旋即被十倍的魏军淹没。
“传令丁析,左军留下料理后事;传令王龛、王宁,继续追击。传令权翼,准备阻敌。”石青兴奋地将一个个命令传达下去。
对方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之外。原本他以为对方会拼死向武恒城突围,魏军则趁城门阻塞的机会给予对手尽量多的杀伤;那样的话,燕军将会损失大半,就算有万余人逃进城,以后也难形成致命威胁。可对手竟然没有向武恒城突围,而是选择向东。这个意外实在是绝大的惊喜。有子牙河阻挡,向东这一路平原可以说是燕军的死亡之路;眼前的几万人,最终能有千余人依靠运气逃得性命就算不错。
留下丁析部慢慢清理残存的断后燕军,石青带着王龛、王宁两部人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追赶,他不着急,对手现在似乎还在奋力抵抗;前面的逃亡之路还长,逃得时间越长,抵抗之心就会越淡,崩溃得就越彻底,屠杀之时遇到的抵抗也就越小。
断后人马被魏军截住之时,慕容评有心带亲卫骑前去救援,匆匆赶来的封奕扯住了他的马缰,悲声说道:“辅义将军。只要能突出包围,保住主力,封氏子弟死得其所。将军万万以自身和主力安危为重!”
慕容评沉默地点点头,拍了拍封奕,什么话也没说。
两人心事沉重之际,一个亲卫突然指着武恒城方向叫道:“辅义将军!有骑兵来了——”
慕容评和封奕一起翘首望去,这时候他们向东约莫突进了三四里,距离武恒城十数里开外,已经看不见城墙的影子,依着亲卫手指,只能看到西边天际卷起的低低烟尘。
这确实是骑兵带起的烟尘。
“魏骑!”
慕容评、封奕骇然相顾,不约而同地喊出一个同样的词语。他们曾听说魏军此番行事动用了两万余骑兵,眼前遇到的只有一万,那么现在来的很可能是另外一万魏骑了。
“快!全速向前,与骑兵会——”话未说完,慕容评嘴巴半张,呆滞地望着东南方发愣。东南方四五里外,一支骑兵悠闲北上,堪堪截住燕军前锋。
封奕视线的角度而慕容评不同,封奕看到在东北方原野上现出一支骑兵的身影,这支骑兵看起来有些狼狈,破衣乱甲,还有不少无主战马随行,不过马上骑士的身子挺得非常直。
令慕容评、封奕恐惧的是两支都高举着魏军大旗。
这是魏军的骑兵,他们出现了,那么和他们对阵的、被封奕、慕容评视为突围希望的燕国精骑会是什么结果呢
慕容评、封奕相向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和恐惧。
“传令全军——就地结阵——准备迎战——”过了许久,慕容评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石青也注意到三支骑兵的出现,东面的两支是意料之中的权翼部和李崇部,他没在意,西边的却十分突兀。
“是悦绾!”一旁的王宁给出了答案,继而埋怨道:“童图怎么回事?没缠住悦绾不说,也没提前报个信儿。”
“悦绾有些手段,不是童的五千骑能对付的。”石青随口回答,双眼微咪盯着西边天际仔细观察,过了好半响儿,他嘘了口气道:“这是对方的疑兵,也许童图起了点作用。”
“疑兵?石帅是如何看出来的?”王宁脱口问道。
“数量不变之时,战马扬起的烟尘高度相差无几;离得远,烟尘看起来就低些,离得近,烟尘看起来就高些。悦绾部精骑若是向我军接近,战马由远而近,扬起的烟尘就应该是越来越高的样子。本帅观察了好一阵,对方烟尘一直保持在一个高度,这就说明对方和我方距离没变,也就是对方不敢靠近,只能远远恫吓。”
石青仔细解释了一阵,随即自问自答道:“悦绾为什么不敢靠近?要么是童图牵制了对方主力,人马太少,过来不济事,反不如施以疑兵之计,让本帅看不透虚实。要么就是童图部耗了对方太多马力,以至于对方现在没有攻击之力。”
王宁由衷赞道:“石帅见微知著,属下钦佩万分。”
石青没在意王宁的赞扬,蹙眉说道:“突然冒出悦绾这个变数,对我军很不利;本帅不能再等待敌军彻底崩溃。来人!传令李崇部退出拦截,向西移动,一边休整,一边监视悦绾部动静。全军其余各部,即刻发动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