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屠不知不觉已跪倒于地,肃然道:“此生得以进入张氏,江屠再无遗憾。只请太尉成全,容江屠追随左右,以成义名。”言罢,匍匐叩首。
“好江屠,真义士也!”张举欣然赞叹,旋即话音一转道:“汝勿须如此。吾虽有性命之忧,却也未定必死,此事还有可为之处。”
江屠精神一振,喜道:“太尉庙算无双,既说有可为之处,必定能成。但有用着江屠的,直管吩咐。江屠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以吾推算,鲜卑人此番南下,只怕是有心将襄国和冉闵一网打尽,一举拿下整个幽冀。此举若是得逞,鲜卑人再无顾忌,那时就是吾毙命之时。是以,吾绝不能让他们轻易得手。”
张举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思路。“。江屠,你连夜潜出清梁,赶回襄国,先暗中向冉闵示警,提请他注意鲜卑大军南下之事;然后密告石祗、刘显,让他们小心在意,断断不可放鲜卑人进入襄国,否则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是。江屠必定遵照太尉吩咐,将消息传给冉闵和襄国。”江屠连连称是,随后问道:“太尉是否还有交代?若是没有,江屠这就动身。”
张举默然一阵,随后苦笑道:“尽人事,听天命,世间的事情非人力可以决定。如果此次鲜卑人终究还是得逞,你便到并州、豫州走一趟。告诉二弟和遇儿、焕儿他们,大晋乃天下正溯,人心归向,兼且无力插足北方,南和张氏若想保全刻下的声名地位,投晋是最好的选择。”
“是。”
江屠告退下来,立即收拾了行囊,换上夜行衣物,准备潜逃事宜。
清梁是鲜卑大军内部核心,戒备其实并不很严,唯一对出逃构成障碍的,是为了监视张举而散在住所四周的巡哨、钉子岗。张举若欲潜逃想瞒过他们,势必难于上天;这些对江屠来说,却没有太大难度。
二更时分,江屠瞅准空子,躲过钉子岗的监视,迅速翻过住所院墙,遁入到黑影之中,随后借着夜色掩护,用飞钩从西南城墙拐角处出了城。
为了躲过天亮后从城里出来的游骑兵,一出清梁,江屠估摸了一下大概方向,随后迈开大步,急速南下,等到天明时,已经走出了三十来里,出了清梁游骑兵探查区域。
心忧张举嘱托,江屠不敢耽搁,一路之上日夜兼程,两日间行了大半路程,第三日清晨,他已穿过博陵郡(今河北安国一带),深入到冀州地界。
连日急赶,江屠感到有些困倦,瞧见右手有道林子,他便疾步趋了进去,打算歇息一两个时辰然后再继续行程。
时值初春,树木的叶芽发得不是很大,刚刚升起的太阳透过稀疏的枝叶间隙斜射进来,将林子内部映的很是轩亮。江屠进了林子,逡巡一圈,看中了一蓬荆棘后的干草地,他正准备转过去躺下休息,心头突然一凛,感觉到一点异常。
这道林子太安静了。一大清早的,却不闻半点虫鸣鸟叫。在春天的早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旦有了警觉,有多年刺杀经验的江屠立即心生感应,危险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他似乎看到,草木之后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紧地盯视着自己,刀枪箭弩散发的杀机就像若有若无的雾霭在四周飘荡。
江屠篡紧了短枪,身子紧绷,一动也不敢动。他只怕动作会让对方产生误会,以至于引来攻击。
时间仿佛停滞下来,江屠口干舌燥,竭力忍耐。就在这时,斜对着江屠的一道荆棘呼啦一下分开,两个身着皮袄的长条汉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两人都是平民打扮,两手空空,没带任何兵刃,微笑着冲江屠招呼;江屠移目过去,眼光和对方一碰,心底猛地一寒:这不是平民,这是历经生死的杀场悍将;即使是笑得时候,眼中也透着一些死亡的冰冷气息。
他们是什么人?汝阴王(石琨)麾下士卒绝不会让我这般狼狈;悍民军?不可能探查这么远;难道是鲜卑人的斥候
江屠心念急转,脸上不露声色,平静地望着显身的汉子。
其中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青人向江屠点了点头,笑呵呵地问道:“老哥。看你像是从北边过来的,咱向你打听个事好吧。”
不是鲜卑人!
听到这句问话,江屠心中一定。不仅是因为年青人打听北边的事,还因为江屠听出,对方说话时带有并州河东一带的口音。
“兄弟请问,若是知道,江某定会如实相告。”江屠放松了一些,口气带着亲热,他不希望和对方翻脸,他能感觉到,这林子里至少藏有好几十人,若都如眼前两人这般不好惹,一旦和对方翻脸,他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道林子。
“咱兄弟俩一直在苑乡一带讨生活;原本过的好好的,可大魏军突然跑到襄国和皇上(石祗)开战,一打就是几个月,这日子没法过了,咱兄弟俩商量着就像换个地方。”
年青人絮絮叨叨地解释,江屠人老成精,对方越是如此,他越是怀疑对方的来头和目的。
“。听人说,关外的大燕军占了幽州,没怎么找百姓麻烦,倒是一个好安生处。咱们兄弟有意过去,老哥说是不是这样?”
有了张举北上的遭遇,江屠怎会说鲜卑人的好话,当下答道:“兄弟,对不住。老哥我从博陵过来,幽州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鲜卑人不是好想与的,对当地人动辄就是喊杀喊打。”
“老哥从博陵过来的?博陵还没被鲜卑人占领么?老哥没发现鲜卑大军?”年青人眼睛一亮,急切地追问。
江屠心中雪亮,对方果然是来打探鲜卑人军情的。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只怕多半是鲜卑人的敌手。为了不让鲜卑人占太多便宜,太尉愿意主动向冉闵示警。我该当把鲜卑人的军情说给这些人知道才是。
主意拿定,江屠回道:“我离开之时,博陵还没有鲜卑人,不过我听说,鲜卑人正在南下,打着救援襄国的旗号,想把大魏和大赵一起通吃。这时候不定他们已经进了博陵呢。”
“进了博陵!老哥这话是真的?”年青人骇然变色。
江屠犹豫道:“具体如何我亦不能确定,只听人说,清梁的大燕军已整顿完备,随时可以南下。左右不过这几天的事。”
年青人和伙伴相视一眼,随后对江屠一拱手道:“多谢老哥相告。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机会相见,再报今日之情。”道别的话说罢,两人却一动不动,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对方这是让自己走路了,江屠哪还有不明白的,拱了拱手,说了声“好说。”小心地离开了林子。
江屠甫一离开,林子里草木哗啦声响,四五十个经过伪装的汉子簇拥到年青人周围,有人问道:“队正。这人说得真的假的?鲜卑人怎么来这么快。石帅不是估计过,鲜卑人要到三月才后下来吗?”
年青人一瞪眼,道:“石帅那是估计,他若是拿得准,还用的着咱们天骑营北上。”
“那怎么般?”一直和年青人待一起的汉子问了一句。
年青人想了想道:“这消息八成是真的。这样——你带四个兄弟先赶回滠头,飞骑传讯肥子,通报石帅知道。我带弟兄们北上,确定之后再回报详情。”
“只好如此兄弟们!走——”
呼喝声中,五十个便装打扮的汉子分作两路,一路向东赶往滠头,一路沿着江屠过来的足迹,向北而去。
他们是新义军天骑营的一队士卒,奉石青之命,先行北上前来监视清梁的鲜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