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秋对麻古这个女儿一向很放心。
这个女儿跟着他走南闯北,经管了战阵厮杀,练就的胆大心细,兼且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若是待在邺城家中,有什么事尽可应付的来。
只是,她怎么出了邺城?怎么会不再回山修道反而嫁给了石青?难道是被迫的?想到“被迫”二字,麻秋牙齿咯吱咯吱嘣响。他麻秋的女儿,绝不能受此屈辱!
麻秋在心神不宁和咬牙切齿中度过了四天。第五天一大早,窝盔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麻帅!我——”一进寓所,窝盔忍不住开口嚷了起来,直到觑见麻秋嗔怪的目光后,他才及时地闭上嘴,嘿嘿笑着,跟在麻秋身后在小院里踱步。
两人踱到一块僻静的空地中央,麻秋嗯了一声。
窝盔躬了躬腰,算是行礼,随后说道:“麻帅!我见到小姐了。”
“啊?”
麻秋惊讶一声,以他想来,麻姑嫁给石青多半是新义军的诈计,为的是联系自己。他没想到麻姑真的在新义军中,那么,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麻姑十之八九真的嫁给石青了。他很清楚自己女儿的相貌,那是惹祸的根源,无论哪个男人见到了都不会轻易放过。新义军军帅石青难道会是个好鸟?
一层黑气在麻秋白净的脸上氤氤氲氲,酝酿蒸腾。
窝盔没有看见自家军帅的表情,他喜滋滋地说道:“麻帅请安心;小姐在新义军里过得很好,呵呵,说句实在的,小姐看起来比原来在屠军时要高兴地多。”
麻秋脸上的黑气消了一些,却又浮出些狐疑。“你凭什么如此断定?也许麻姑背后受尽委屈,却被迫在你面前强装欢笑呢。好吧,左右无事,你将这一行看到的给本帅说说。”
“新义军石帅很年轻,看起来才二十一二岁,比小姐还小三岁。小伙子高大威猛,是块猛将之才。难得的是,他和麻帅一般,知书达礼,待人很和气。呵呵。”
窝盔从石青说起,向麻秋回禀白马渡之行,顺带拍了自己军帅一记马屁。
“。有关麻帅的事,石帅没有告诉小姐;小姐一直以为麻帅还在凉州呢;直到见到窝盔,她才知道麻帅陷在枋头;小姐当时就找石帅的麻烦,当着窝盔的面,拎石帅耳朵呢。说石帅不该瞒着,让石帅将功赎罪,立马带人来救麻帅。石帅没口子地答应。呵呵。麻帅,以你看,小姐像委屈的样子吗?像是被迫的吗?”
“嗯。”麻秋吐了口浊气,又问道:“麻姑是怎么搅到新义军里去的?”
“这个。”
窝盔迟疑着,瞟了眼麻秋后,大着胆子回道:“小姐没说明是怎么回事,她只说她已是石帅的人了,等和麻帅相聚后,再补办婚嫁之事。”
“哼!”麻秋肚子里的浊气刚刚吐尽,这时又冒出来一大股。黑着脸憋闷了一阵子,他才再次问道:“新义军是怎么回事?这个石青是什么来头?本帅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麻帅。新义军不简单啊。眼下据有青、兖两地,麾下两三万人马呢。”
窝盔赞叹了一阵,随后将自己在白马渡看到的、听到的关于新义军和石青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最后又道:“麻帅知道河南战况吗?截至目前,新义军斩杀蒲雄、蒲箐、蒲生、毛贵,收降雷弱儿;枋头军在白马渡和范县损失了两万多人马,新义军收降了五六千枋头士卒,又来了一股援军,人马反而越打越多,弄得蒲健再不敢轻易发动进攻,四万人马龟缩在营中动也不敢动一下。”
“蒲洪正在为蒲雄他们筹备丧事呢,白马渡的战况本帅岂会不知?眼下双方僵持下来了,不过,以本帅预料,僵持是暂时的,老蒲洪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必定还有什么后手。”
麻秋随口说着,心里却在咀嚼窝盔带回来的消息。事实上,窝盔回来之前,麻秋已经从蒲洪那里得到了确切战报,当时他就大吃一惊。
淇河渡口一战,有几万滠头军撑着门面,还没有显出新义军的能耐;白马渡和范县这两处大战,彻底暴露出新义军的实力;他们独力应对枋头军,不仅赢了,而且战果不凡。
麻秋非常震撼。
他来到枋头有段日子了,蒲洪实力如何他很清楚,也很眼热。没想到新义军能让枋头军栽这么大一个筋斗。
心里翻腾了一阵,麻秋问道:“那个石青巴巴地找内应传话,只怕不是单单认亲这么简单吧;他有什么目的?是想让本帅窝里反,搅乱枋头吗?”
“麻帅英明。”
窝盔适时吹捧了一句,嘿嘿笑道:“石帅说,麻帅若是不想在蒲洪手底下呆了,他就暗遣一支人马过来,与麻帅里应外合,踏平西枋城、汲县、朝歌等地,将蒲洪彻底打垮。”
“果然如此。这小子倒会用人,这一条釜底抽薪之计确实够狠。”
麻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眼珠急速转了几转,又问道:“打垮了蒲洪,枋头人马如何处置?那个石青没有透露一点?难道他想独吞?”
窝盔是麻秋几十年的老兄弟老部下,不是特别讲究礼仪,听麻秋提到分赃之事,他呵呵笑道:“麻帅。你家女婿倒明白麻帅为人,他让我转告麻帅,说请岳父放心,成功之后,定会让岳父满意。”
“这小子,日后定然难缠得紧。”麻秋对窝盔的取笑不以为意,反而把气洒在石青身上,很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两人一问一答,直到窝盔将白马渡一行经过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各种事宜一一交代清楚,麻秋这才罢休,吩咐窝盔回返汲县屠军驻地,一边与新义军保持练习,一边等候自己的将令。
待窝盔走后,麻秋回到房间,拿出几套文士服,左挑右选了好一阵,这才选中一袭素淡的儒生袍服换上,随后他拿了一柄长剑佩在腰间,想想不对,又将长剑取下,然后出了寓所,悠悠然向蒲洪府邸走去。
麻秋不得不小心谨慎。
人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一帆风顺略有小成之时,自信心会呈几何倍数地膨胀放大,以至于忘乎所以,狂妄无比;相反的是,一旦遇到挫折,便会反其道行之,几何倍数地缩小,甚至缩小到极端成为自卑。
蒲洪目前就是这种状况。历史上,当他击败五万枋头大军之后,自信心空前膨胀,不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一脚踹开大晋,竖起王旗单干,意欲争霸天下。部下请他称王,他以为是侮辱,质问部下他不配称帝?那个时候,蒲洪感觉良好,以为天下英雄都会匍匐在他脚下,以为麻秋的恭敬顺从理所当然,从而放松了警惕,结果没过几天就被麻秋给毒死了。
眼下情况不一样,蒲洪的自信心没来得及膨胀就被新义军给打没了;所以,这个时候的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麻秋在他身边,只好陪着他小心翼翼,平时衣着举止,尽量作出文士模样,只怕蒲洪忆起自己的武将身份。
麻秋斯斯文文地穿过一道街巷,来到西枋城中心,蒲洪的征北大将军府座落在正中心位置上,门第高大轩亮,特别显眼,其他督护酋长的宅第散在四周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
麻秋距离征北大将军府正门二三十余步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突然在对面响起,他脚下一缓,驻足看去。只见一队骑士狂飙而来,这些骑士看上去很精悍,只是不像士兵,倒更像武士护卫,只有一个年轻的大胖子例外,那胖子宽袍大袖,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世家公子。
这队骑士来到征北大将军正门,未等下马,蒲苌、蒲坚等蒲氏子弟已经迎了出来,和大胖子亲热地叙谈应酬。
麻秋不由皱起了眉头。他认出那个大胖子是张举之子张焕。按说他不应该认识张焕这等小辈,只是张焕的肥胖在邺城太过出名,与晚年的石虎不相上下,因此才被麻秋记住了。
“看他们亲热熟稔的样子,莫非蒲洪和张举联手了?”想到这里,麻秋感觉有些头痛。
麻秋猜的不错,张举和蒲洪确实联手了,并且联手紧密的程度,远比麻秋预料的更紧。蒲苌奉命去襄国向张举求援,张举一听,二话没说,立即派遣张焕前来枋头,一定要帮助枋头击败新义军。
张焕此来,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一队骑士;还有南和张氏庞大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