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渡晨曦初现。
石青和王猛登上营垒。石青手扶寨栅,王猛退后半步,两人同时向西眺望。
枋头军三万人马整齐森严,在营垒三百步外,拉出一道宽及里许的阵线。阵线中央,大旄旗下,是数千衣甲齐整的虎贲猛士,这是蒲健的中军,由步骑混合组成。阵线两翼,各有两千余精骑,精骑向前突出三五十步,如同枋头军探出的两柄利钳,跃跃欲试。中军和两翼之间,是四个持枪立盾的步卒方阵;方阵前列,上千车辆满载泥土,依序停放,随时准备投入到冲锋中。
咚——咚——咚——
沉闷的鼓点不紧不慢敲了起来,每五名士卒一组,踏着鼓点,靠上泥土车,一人掌辕,两人在旁协助,另有两人在前竖起了盾牌。
“开始!进攻——”
蒲健喝令声中,鼓点骤然密集起来。咚咚咚的急促声中,中军令旗不停地挥舞,向左右各营各部传达将令,更多的小旗亲卫,在阵前纵马来回奔驰,四下通传将令。
一辆辆泥土车在盾牌的掩护下向新义军营垒靠近,枋头军的进攻有条不紊,缓慢但却坚决,初次冲锋便动用了五千人,丝毫看不出牵制佯攻的模样。
十几支校验射程的雕翎从营垒掠出,在亮红的天空上画出一道道弧线,俄顷,雕翎斜斜插在壕沟与泥土车之间的空白地带,尾部的翎羽在黎明时的晨风中微微颤抖。
“弓箭手准备!目标八十步——”宁静的新义军营垒,回响着韩彭冷凛的命令。
营垒之下,由新义军各营弓箭手组成的临时集群,每一位成员都是一手持弓,一手拈羽,上半身向后倾斜,双腿张开,拉出弓箭步。几千人动作划一,如同雕塑般,煞是好看。
枋头军越来越近,渐渐来到校验雕翎坠落之处。
“冲——”
枋头军先锋强怀扬声下令,脚下猛一加速,他亲自推着一车土向前冲去。作为久经战事的老兵,强怀明白,前面是死神收割性命的所在,要想活下来,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快进快出,在死神的镰刀未到达前,完成定额任务后退出来。
“射!”
韩彭几乎是与强怀同一时刻下达的命令。
“射!射!射。”
各屯各队长官紧随着韩彭的命令大声呼喝。
令声未歇,嗡地一声长长的闷响,在营垒里回荡起来。几千支箭矢呼啸着飞上高空,遮蔽了漫天的红霞,让大地为之一暗。
须臾,箭矢失去力道,在高空微微一顿,随即倾斜着向下落去;越接近地面,箭矢的速度愈快,待到一两丈高时,急速下落的箭矢已带出尖利的鸣响,几千声鸣响合在一块,如同催命厉鬼的啸叫,在枋头军耳际震响。
盾牌很难防御抛射的箭矢,因为盾牌手很难在短时间内,准确判断出箭矢来袭的角度并恰好迎上。
“冲啊——”
枋头军中的老兵呼喝着,推着车,举着盾,径直向前猛冲,希望尽快脱出羽箭的打击范围。他们和强怀一样,知道怎么做才会尽可能地保住性命。
新兵就没那么幸运了,畏缩之下,他们行进的速度反而更慢了,看着箭雨冲天而起,看着飞蝗隔天蔽日,看着箭矢乌云笼罩下来,他们惊慌无助地呆站着承受。
扑扑扑——
箭雨倾泻而至,狂风暴雨泼打干燥大地的声音骤然响起,其间夹杂着无数惨叫,许多正行进的泥土车颓然歪倒,随它们一起歪倒的还有辕手。“换人!继续!冲啊——”手持盾牌的伍长大声呼喊,命令替换人手推上车辆继续前冲。
“目标七十步!准备——射!”
“目标六十步!——射!”
“目标五十步!射!”
韩彭的命令越来越快,越来越简短,弓箭手动作跟着变快,很多时候,他们只顾张弓搭箭,连校准都来不及,就将手中的羽箭射了出去。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些,对于集群攻击来说,准头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开弓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最多的箭矢倾泻到一个大概的目标方位。
“目标。”
机械的口令喊出后,韩彭这才发觉,对方已冲近鹿砦地带,距离过近,抛射打击不到了,声音一滞,他恼怒地叫道:“他*奶*奶*的。弓箭手上营垒,自由平射。”
新义军弓箭手登上营垒,一人占据一个箭孔,对外瞄准射击。箭雨因此稀疏下来,但是因为精度的提高,造成的伤亡并没减少太多。
枋头军的泥土车冒着箭雨,蛮横地向前冲撞,撞毁一道又一道鹿砦后,终于抵近壕沟,推车士卒猛一发力,泥土车连车带土冲进壕沟。推车士卒完成任务,欢呼一声,慌忙后退。后面的泥土车随即而至,冲进壕沟。
辰末时分,随着枋头士卒伤亡的增加,越来越多的泥土车撞毁鹿砦,冲进壕沟,白马渡营垒西侧壕沟有三处被填平,填平之处最窄的宽度也有三丈,足够十名士卒并排冲锋了。
“想拼消耗?石某倒要看看,谁禁受得起。”石青冷笑数声后,下令道:“传令陷阵营,每两百人为一部,分别到敌军试图突破的营栅后埋伏,准备打敌人一个反击。”
枋头军突破方向无疑是三段填平的壕沟。这种狭窄地带,正是重甲重兵的陷阵营尽情发挥的好地方。王猛点了点头,对石青快捷的临战反应颇为赞许。
正自欣慰之时,王猛眼睛余光一闪,看见从水寨方向匆匆奔来两队不同服饰的士卒。两队士卒合计一百人,此时无不上下湿透,个个被冻得脸色青紫。
这是派往对岸打探敌情的天骑营和陆战营士卒。王猛心念一闪,得出肯定的判断后。他提醒了石青一声:“石帅,过河打探的斥候回来了。”
“哦?”石青转过身,看到走过来的天骑营、陆战营士卒,却有些不愉。他对天骑营和陆战营一直抱有极大期望,可是通过这次渡河探查敌情,两营的表现却让他很失望。范县的战事已经开打,援兵早就出发了,这时候探查回来的情报还有意义吗?
“对岸是否是座空寨?枋头军是否在昨夜已经悄悄离开了?”石青淡淡地问。
天骑营和陆战营的两个队正都愣住了,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探查到的敌情,没想到主帅早就知道了。
两位队正愣了一会,天骑营队正唐裕贞上前禀道:“石帅说得是,枋头军大部昨夜悄悄开拔向东而去,留下三千人封锁水道,看护船只;辰初时分,这三千人乘船而下,也向下游去了。”
“敌人封锁水道就让你们这般狼狈?要是等你们探查到敌情再行动,黄花菜都凉了!”
石青不满地训斥着,眼光扫到诸将士在早春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子后,他不忍地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各归本营,下去换身干爽衣物。”
说到这里,石青想到天骑营大部已经前往范县增援去了,随即补了一句,道:“天骑营的休整之后,暂归亲卫营麾下节制调遣。”
禀丘城。新义军军帅府暂驻地。
左敬亭带队离开后,孙俭请来戴真、崔宦,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孙俭请戴真打理军帅府各项事宜,并组织两千名工匠配合崔宦防守禀丘。
孙俭忙碌了半夜,从工匠中抽出三千名青壮,当作役夫使用;凌晨时分,押了五百辆大车,出禀丘城向范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