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听明铮说莫白离开了?”
“今天离开了,你拿了明铮的钱,他以为是莫白偷的,两人还打了一架”
“莫白平时一声不吭的,怎么每次都那么喜欢打架?”
“不过后来想了想,确实是我们不对,现在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回到他爸身边没有”
“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的,什么时候操心得完呢”
当年林秀莲执意要嫁给莫富贵,林城没少给她说过狠话,莫富贵根本就配不上他们家。
直至林秀莲难产去世,他们林家甚至没有一个人去参加葬礼,这个家每一个人也都自觉地对有关林秀莲的事情闭嘴不提。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孩子会有一天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家。
人都是自私的,哪怕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人总会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欲望与念想放在第一位。
从小,林城与林秀芝本就和林秀莲的关系不怎么好,她总喜欢独来独往的。
三个小孩之中,林秀莲的性格与父亲最是相似,也就是因为如此她总能得到父亲的赏识和偏爱,这让林城与林秀芝两人时常感到不甘心,所以也总不爱跟她玩,默契地冷落她,欺负她。
莫白这孩子在某一层面上与他妈妈的性格倒是有几分相似,非常倔,不喜欢说话,总是习惯独自静静地待在角落里。
这夜的风异常寒冷,莫白整个小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自我取暖。
无家可归的孩子,他只能找一个打烊了的店门口待着,而不会担心因为影响别人营业而被驱赶。
昨晚的他睡在软绵绵的大床上,闭上眼睛依旧无法入睡,那个虽然可以称作家的地方,它与生俱来寒凉比这夜的寒意冰冷百倍千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唱着十里小镇那边耳熟能详的歌,似乎自己没有离开过家乡。
烟囱飘飘,孩子们都赶着回家吃饭;坐在门前的摇椅上,看着远处轻轻点头的稻谷;闭上眼睛,听耳边吹过的风声讲一路走来遇到的故事。
那里,莫富贵的腿依旧安然无恙,咳嗽有了些许好转;那里,爸爸妈妈与他围坐在火炉前,讲他们的故事;那里,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防备与不信任,人活得肆意而洒脱自在。
莫白在一个个美好的幻想中逐渐入睡,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那是现实世界里未曾见过的毫无防备的笑意。
多想梦醒的时候,爱的人能在身边。
花开花落,秋去冬来,时间在每个朝夕间悄然溜走。
……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八个年头之久,莫白在这苏城也已经生活了八年。
是时候回去看看父亲了。
这几年来,每当凑够一千块钱,他就会跑到警察局让警察帮忙写信,顺带把钱寄回家中给莫富贵。
在这个城市摸爬滚打这些年,他好不容易跟上了这里的节奏,熟识每一个地方,已然没有了当年出来时的恐惧与不安,只是,常常会想家,会想莫富贵,想他做的糯米糍。
这日,莫白好好地打扮一番后,便早早地去了车站。
八年多没有见面了,每当真的熬不过去时,他就会想莫富贵,想着想着,就开始有了动力。
对莫白而言,莫富贵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更是他一路走来的信仰。
与八年前不同的除了沿途的风景,还有这具狼狈不堪的躯体。
当踏进那熟悉的小村庄时,莫白突然发现自己竟没有了去见莫富贵的勇气,在村口踌躇了许久,这才缓缓上前,每一步路对于他而言都异常沉重。
“爸爸~爸爸~”拖着沉重的身体上前,家中的陈设依旧宛如多年前,地面上有些许潮湿,石床上布满了灰尘,像是空置了许久的房子。
对莫富贵的每一声呼喊都石沉大海,没有听到那一声声亲切叫着“小莫”的,来自爸爸的回应。
一阵慌乱席卷全身,莫白瞬间红了眼眶,跑了出去,大声地一遍一遍呼喊着那迟到了八年的“爸爸”。
“小莫,你回来了”王婶刚从田里回来,看到莫白的时候,没忍住落下了泪水。
“孩子啊...你应该早些回来的...”
“王婶,我爸爸呢?”
“你爸爸他三年前就已经去世囖...他还让我们不要告诉你,你每一次寄信回来他都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拿过来让我读给他听。
在他生命最后一刻,他牵挂的还是你啊!他还交代我如果他去世了,就让我替他收信,那些钱他舍不得用,让我攒着等你回来了就给你用”
王婶一边说着,眼泪不停地流,莫富贵这一生都过得太过凄惨,他的父母早早就因为事故而去世,好不容易娶了个喜欢的老婆,却难产而死。
自己又断了腿,担心连累孩子还把他送出城,人这一生到底要有多大的承受能力,才能坦然地面对这一切的悲剧呢!
听着王婶所说的一切,莫白只知道自己要崩溃了,他突然很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切没有意义了,再也没有意义了...
他变成了孤儿,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孤儿!
王婶心疼地把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莫白扶起来,用粗糙的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你跟我来吧,你爸爸给你留了东西”
莫白就像失了魂魄似的被王婶牵着走进她的家中,她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让莫白十分熟悉的铁盒。
这是莫富贵的盒子,里面曾是他的全部家当,他把最值钱的所有都给了自己最爱的儿子。
“这是你这些年来写给你爸爸的信,他去世后我就替他收藏起来,等着哪一天你回来了就交到你手上。这是你爸爸让我替他写给你的回信,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们这里的环境要寄一封信实属难得,更何况你的收信地址是警察局,没有明确的收件人,快递员也不敢收啊!”
莫白紧紧地握紧手中的信,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王婶,我爸为什么会去世?”
“你也知道的,这些年来你爸的身体一向不太好,咳嗽更是一直不见好,有一天我让金财陪他去一趟医院,结果被查出患上肺结核。哎...肺结核可是会传染的啊,村上的人得知后把你爸当成恶魔鬼怪般能躲就躲,在背后说得可难听了,估计你爸自己也感觉得到,所以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面。有时侯我拿饭过去给他,他也不开门,无奈之下我只能放门口了...这病一拖再拖,他怕浪费钱也怕背后的闲言闲语,所以一直没有去医治,后来直接就演变成了肺癌!那天他很不舒服,我跟金财带着他去了镇上的医院,可是跑了整个医院都没有人来理会我们,医生护士这个推脱那个推脱,我想是因为看着咱们穷亦或者看不起咱们吧...直到第二天,等我发现的时候,你爸爸躺在家中的石床上,已经断气了。”
闻言,莫白感到心疼与愧疚的同时,更多的是憎恨。
憎恨那些吃饱了撑的,利用恶意的言语与目光去扼杀别人的人;憎恨那些所谓的救世主;憎恨这该死的贫穷生活。
“小莫,你要为了你爸爸好好地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