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饭菜一向精致而量少。每顿也不过二、三盘菜。节假日时,最多也不过六盘菜。但是,很讲究菜品的色、形、香、味的搭配。在妈妈长期精心指导和主持下,每道端上餐桌的菜品,像饭店里一样,讲究摆盘。令人在赏心悦目的同时,味蕾愉悦,胃口舒适。比如,今晚餐桌上的四盘菜,在青花缠枝的磁盘里,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红色的粉蒸狮子头被碧绿的菜心簇拥着、碧绿的炝伴笋丝松松地堆成尖尖的塔状、黑白相间的小炒菌茹盘边有几片红色的尖椒丝,金黄的蟹黄豆腐中间点缀着一粒樱桃西红柿,一小盆皮蛋粥冒着薄薄的热气。
“今晚,多加了一个菜,是林兮亲自下厨做的,就是这盘小炒菌菇。”保姆付阿姨说。
付阿姨,名叫付春妮,50来岁,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因为有耳疾,听力受损,平时需要配戴助听器。
林兮记得,她5岁的时候,付春妮只穿着一身单衣,就来到了林家。“小付,是个苦命的人啊”妈妈说。
付阿姨的老家就在郊区,离市区也就五十多公里。她13岁那年,娘就因病过世了,她也辍了学。18岁时,为了给患有耳疾的哥哥娶媳妇,以换亲的方式,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比她大7岁的庄稼汉,那人因为说话囗吃,人送外号“大结巴”。结果,婚后,付春妮被诊断出不能生育。第三年就被丈夫打回了娘家,并且和她离了婚。娘家的兄弟也是白眼相向,原是小姑的嫂子自然也不能容她。她只好只身来到市里打工。通过老乡的介绍,在妈妈讲课的大学里,找到了一份保洁的工作。工作没多久,她发现和她搭档那个大姐有偷东西的坏习惯。一次,那个大姐把一台偷来的小收音机拿回了宿舍,被发现后,却一口咬定,是小付偷的。小付的听力一向不太好,导致申辩不力。结果被辞退了。她失魂落魄地哭着走出校门,结果正撞上了妈妈的自行车。
时至初冬。妈妈看她身衣单薄,满脸泪痕,就关切地多问了几句。得知她己无处可归时,就把她暂时领回家。谁知,小付一进家门,就不言不语地主动做起了家务。并强烈地对妈妈表示,只要管吃管住,她可以分文不要。于是,她在林家住了下来。当然,林家给的报酬也是令人满意的。
后来,妈妈也曾想给她介绍别的工作,还托人给她介绍婆家,都被她坚决地拒绝了。她真心地把林家当作自己家似的珍爱,总是主动地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后来,她因病住过两次院,一次是耳疾犯了(耳疾是遗传),一次是肾结石。林家不仅支付了她全部的医药费,妈妈还特意请了护工照料她。小付痊愈后,妈妈又送了她一份大病保险,并为她办理了个人医疗保险,还送给了她一副高档的助听器。于是,她更加死心踏地的在林家扎了下来。这一晃就二十多年过去了,从满头青丝到根根白发,她早己成了林家一份子了。
此时,华灯初上,林家人围坐着餐桌,吃饭聊天。
“爸,明天周六,我休息。今晚陪您喝两杯吧?”
“还是女儿贴心呐。自打你妈病后,我是吃饭没心情,喝酒没意思。今天,能和女儿喝两杯,开心呐。”爸爸摸着下巴上花白的短胡子。
两杯酒过后,林兮就打开了话匣子。
“爸、妈,我们医院要新上个项目。”
“什么项目?”老妈关切地问。
“试管婴儿及生育细胞冷冻技术。”
“目前来说,这个技术在国内还属凤毛麟角吧?。”老爸问。
“的确是少数。国家对这个项目,把控很严。只有‘三甲’医院或经国家审定的专科医院才有资格引进。”林兮说。
“我听说试管婴儿技术泰国很不错。”妈妈说。
“泰国的这项技术,在东南亚一带还算有名。但实际上,还是美国在这方面的研究比较深入和领先。”林兮说,“我以前在国家级专业刊物上发表过有关‘生育细胞’研究的论文,所以,这次医院决定,这个项目要我来负责实施。可是,我现在的状况…”
“专业的事我不懂,但我认为这是件好事。能为许多不能正常孕育的人,带来福音。”妈妈说。
“既然是好事,你就尽量多做一些贡献。你可以对医院领导说明白,不做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但是,可以做些协助、推进的工作。”老爸呷了一口酒说。
“也只能如此了。离我的计划实施,还有二、三个月的时间。应该可以完成这个项目的对接工作。那我在临走前,为医院再做回贡献吧。”林兮愉悦地说。
“我想啊,生孩子这件事,还真是奇妙。有的人想要孩子,想尽办法,却怎么都怀不上;有的人没想要孩子,却一个不小心就怀上了。所以,有的人要治不孕,有的人要做流产。这来来回回的,还真有些天意呢。”妈妈感慨道。
“是啊,当年,我母亲就想要个女儿,可却一连生了我们五个儿子。搞得自己很失望。”老爸微笑着说。
“说来也怪,以前也没有计划生育。可是我们家的人,用尽了各种办法,就是人丁不旺。三代单传,都是女孩。”妈妈端着青花小碗,慢慢地喝着皮蛋粥。
“哦~三代单传呀,妈,您说说是哪三代呀?”林兮饶有兴趣地问道。
“据我所知,打你太姥姥那一辈起,也就是我姥姥,到我母亲,还有我。这三代,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只生了一个女孩。”妈妈翘起食指晃动着。
“妈,那你就对我说说,我太姥姥的事呗。”
妈妈的手指穿过自己花白的头发,感慨道:“不知不觉中,我就老了。无法阻止地老了。也该把我们的家史告诉你了。”她停顿了一下,带着神秘地微笑,看着林兮说,“吃完饭,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明白了。”
林兮站起来,走到妈妈的椅子背后,弯下身,从后面搂着妈妈的脖子说:“妈,您一点都不老。就您这气派、这风度,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自带光环,有无法复制的魅力。多少人,见到您,都恨不得像您这样拥有岁月的优雅。”
“呔、呔、呔、那位小同志,请放开你的手,那位美人是我的,我的。”老爸眯着眼睛,夸张地表演着。
“我的、我的。她是我的。”林兮摇晃着身体,把头埋进妈妈的肩膀上。
“啊哈哈……”一阵愉快、幸福的笑声,在初夏的夜中跳跃、飘荡。
吃完饭,妈妈拉着林兮的手,来到书房。她让林兮,打开镶嵌在书架里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深蓝色的皮面,中间有一个皮质的搭扣。
妈妈坐在书桌前,手指缓缓地抚摸着笔记本的封面,好像在抚平那里并不存在的折皱。她的嘴角扬起安详的浅笑,梦幻般地、喃喃自语:“‘水阔鱼沉何处问,料峭春风吹又来,偷换了流年。’一切都不可遏制地成为了过去,留下的只有回忆了。”
一阵沉默中,她低着头,出神地凝视着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若有所思地说:“命运有它自身的指引与安排,远比我们的想象要精彩。也许,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命运的表演者。”
良久,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双手拿起笔记本,郑重地交到了她的手里。“拿去吧,林兮,这是你姥姥的日记,也是我们的家史。你回屋好好看吧。看完,你会更加清楚,交到你手里的那些宝贝是从哪里来的。”她站起身来,拍着女儿地肩膀说,“所有的过去,都会影响着未来。所以,我们都要满怀敬畏地生活。
洗完澡,林兮回到卧室,把自己缩进那个“懒人沙发”里。那个豆袋式的懒人沙发,松软得像云朵一样,摆在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林兮喜欢窝在那里,看书,看远方的风景,看星光与月色。
此时,林兮又窝进了沙发的豆袋里,蜷曲着双腿,膝盖顶在胸前。双手珍重地捧着那本蓝皮的笔记本,感受着它的重量。想象着里面所记叙的秘密和家史,心中充满了期待和激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到床边数位表的荧屏上闪耀着黑色的数字,刚过午夜11点。她修长的手指抚过深蓝色的本皮,终于打开了那个笔记本。两行娟秀的字迹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女人能决定一个家族的未来。一个好女人,可以旺三代。
扉页的一角,是龙飞凤舞的签名:李锦绣
原来,姥姥叫李锦绣。林兮嘀咕着。她的手指抚摸着那个签名,“您好,姥姥。”心里默默地打着招呼。继续往下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