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俨把船级社的人安排在联洋的一处酒吧。简凡到的时候，他们正喝得正酣。
“Hi， Jack!”法国船级社驻上海办事处的Swan高声欢迎他，还给了个大大的拥抱。“It’s been a long time， dude.”
简凡也很高兴地和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回头又和几个老外打了招呼。
这个Swan，他之前去巴黎开会的时候曾见过一次，中途还一起吃过饭。不过基于老外的社交习惯，决定了他们当着你面所表现出来的热情，未必是真的热情。
和在座的各位寒暄一番后，简凡才抽空和庄俨说上话。
“你和Swan他们也有业务来往？”
庄俨看了老外们一眼，凑近简凡说道：“听说他们想帮Smith老头在中国找一个船厂下单。”
听到这个名字，简凡不禁一愣。“他还敢来？”
“人家这次可不是空手套白狼的。”庄俨往Swan的方向努努嘴，“小老头这次是找了专业的来的。”
说起Smith这个新加坡老头，简凡不怎么喜欢。因为初次合作时留下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故而才有此一问。
上一回，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当时简凡还只是中联资本的高级经理，Smith通过别人推荐找到了刘思南，想在中联下属的造船基地下单建造豪华邮轮。这无疑对于当时的中联来说，是个极具吸引力的订单。
为什么这么说呢？
造船业的细分市场很多，而豪华邮轮则被称为造船业“皇冠上的明珠”。中国造船业起步比较晚，好在发展速度快，现如今已经超过日本和韩国称为世界第一造船打过。而与我国很多其他制造业一样，我们是大国，却不是强国。
国内的造船工艺主要还是以附加值不高的散货船、集装箱船和油船为主。技术含量较高的造船订单主要掌握在欧美国家手中。其中豪华邮轮就是最显著的例子。
长期以来，法国、德国、意大利和芬兰四国垄断着豪华邮轮这个细分行业。即便像日本这样拥有众多高精尖技术的国家，也在多次尝试邮轮设计和建造后，选择放弃争夺市场。
因为很难，且极容易亏钱。
相较于其他船种来说，邮轮本身就是一个全新的船型，在设计理念、造船工艺、运营管理等方面与运输船存在天壤之别，设计和建造难度极大。
且造船行业从来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行当，能否造出一艘合格的邮轮，需要其他制造行业予以支持。
比如邮轮所用的特定地板，光这一项，当时就让日本人望而却步。抗震性、耐用性、防潮性等等因素让邮轮地板的制造存在很高的技术门槛，全球也就这么几家供应商。而这些供应商又长期与四大垄断国家的船厂形成上下产业链之间的绑定。新进入的船厂极难撬开这样的共同利益链。
所以日本和韩国当年接到订单后，下了很大力气想制造出自己品牌的豪华邮轮。但最终出于盈利考虑，还会放弃了。毕竟不是谁都能狠下心，明知道亏几个亿，还要往里头钻的。
所以当中联接到Smith的下单意向后，很兴奋。即便有日本和韩国的前车之鉴，但丝毫不能阻挡中国制造业向最强最高标准挺进的决心。
为此，刘思南接到推荐后，让简凡组了一个团队，自己亲自担任项目负责人。从头到尾勤勤恳恳地与Smith谈判了几个星期，并进行了大量的内部论证。
Smith自然吃准了中联想涉足豪华邮轮制造，在商务谈判中给出的条件极为苛刻。最初双方妥协下的自有资金比例为15%，剩余85%由中联资本予以安排金融支持。这已经是刘司南和简凡认为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而谈判才结束没出一个星期，Smith方面就推翻前述比例，要求将条件改为自有资金比例为10%，且Smith自己只出5%，另外的5%由中联资本以合伙人的方式出具。
如真按Smith的提议来，那么整条邮轮的资金中95%是由中方出具，但船东却是Smith。且退一万步讲，如果在邮船建造阶段，外方弃船的话，中方的损失更大。毕竟中国船厂被弃船的违约事件并不在少数。
简凡刚接到外方修改的条件后，第一时间就骂娘。并转头与刘司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样形同卖国的行为，他简凡宁可没有业务，也不干。
刘司南也是恨，不过他考虑的更多。毕竟这单业务若是做成，势必会成为中联集团的一个业务亮点，集团那边对中联资本甚至他个人的关注也会高许多。所以不同于简凡的态度，刘司南先行安抚Smith，转头就打了报告给总经理室，向集团方面需求意见支持。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简凡已经未通知他的情况下，将自己对于这单业务的否定意见与Smith本人说了，且态度异常鲜明。他挺气恼简凡的自作主张，可等接到集团方面不同意承接的消息后，又不得不承认简凡只不过是先一步把客户拒绝了。
中联集团分管中联资本的副总裁原话是，可以亏钱接单子，但绝不为一锤子买卖亏钱，亏也要亏得有价值。
卖国的事情，中联干不出来。
尽管刘司南后来和副总裁在很多场合都解释了当时自己接单的初衷是为了集团能打入邮轮市场，副总裁还是有点不待见他，这让他有点沮丧。好在简凡及时止损，让想法只是停留在想法阶段，未造成扩大性的影响。
而简凡自从与Smith谈崩之后，对于这个新加坡皮包商人就没什么好感。
简凡抿了口whisky，慢悠悠地问庄俨：“就算找了专业的，也改不了他贪婪的毛病。”
转念他又好奇道：“这回他打算忽悠哪一家？”
庄俨悄悄地说：“没问出具体的，Swan只说最近去见了国大制造和远洋船业。有没有明确意向，就不知道了。”
“不急，反正你这个航运律师，消息灵通，总会知道的。”简凡拍拍庄俨，冲他一笑：“我就等着听八卦好了！”
庄俨又问：“你们这次确定不参与？”
简凡笑道：“甭说他不敢来找我。就算还来找我，我也不会选择他的。做事，还得先看做人。像他这种半分不给人活路，坑们拐骗的，我是一点都瞧不上。”
庄俨拍了拍他，两人笑着喝了杯酒。
说实在的，庄俨很敬佩这个年纪比他小了八岁的小老弟。为人就不说了仗义，坦诚，不来虚的。做事方面，从没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
要知道，在航运这个行当里，拿钱抽分子，都是惯犯。这个老弟，从来看不上。
起初庄俨以为他是胆子小，深交之后才发现，简凡是有原则。拿钱让他屈膝，这种事，门都没有。
因为干净，所以通透，毫无忌讳。他愿意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