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看着手里一式两份的圣旨,缓缓走回自己的矮桌前,谢茉锦发青的脸色,谢琦兰不屑的眼神,颜姝之揶揄的笑,她通通都摒除在外,坐下之前,下意识抬眼看了下对面,正巧璃诺也望过来,缓缓的绽开了一个笑。
谢舒也不是没有想过今日,令她惊奇的不是自己接过定亲圣旨,而是自己心中淡淡的喜悦,哪怕它很淡,她还是可以清楚的意识到,这种感觉,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谢舒缓缓的也绽开了一个笑,刹那间整个殿内都静了下来,这一刻,无人敢打扰两人的对视,也无人能打扰。
湘妃看着自家十天半月也不见笑一回的儿子,顿时一阵心酸又欣慰,一向清冷的眸光也微微泛红,她早知璃诺待她不同,如今看来更甚从前,湘妃忽的想起四国会时,璃诺要她瞒着些谢舒的行程,当时她未曾想通其中关窍,如今看来,这两人怕是一路同行了,想必早已心心相许了吧,
想着湘妃朝着林淑妃看了一眼,璃诺与谢舒到是没什么让她惊讶的,毕竟这个璃诺从小时候就未曾对任何一个女子另眼相待,谢舒可是唯一一个,但林淑妃可一向不理会这些俗事,这么多年一直将自己关起来,如今再度出现竟然是为了谢舒,她开始还觉这事有些蹊跷,没想到林淑妃倒是真心为他俩,只是如果真的这般待谢舒好,早些年又做什么去了?
今日这宴席本就为赐婚,这事了了,皇帝言说诸位不必拘束,便传了歌舞许臣子们互相走动敬酒,林淑妃身子一直都很虚弱,能撑到现在已经很极限了,向皇帝告退后便让谢舒扶她回宫。
待到了寝殿,林淑妃忍了一路的咳嗽便都涌了上来,
“姨母”,谢舒颇有些担心,便帮她顺气,边时刻注意她的面色,林淑妃不在意的淡淡一笑,命身边的周嬷嬷给她卸了满头珠翠,
“无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咳咳——”,林淑妃捂着帕子咳了一会,才又抬起头看向谢舒,“我只怕是撑不了几时了……”
“姨母”,谢舒紧紧拉着林淑妃的手,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莫要伤怀,言若那小子是湘妃精心教养长大的,虽然心机深沉了些,对你却是真心的,璃则彻看着不错,可若真的要比,他是远远抵不上言若的”,短短的几句话,林淑妃应是分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完。
谢舒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苦也有些甜,林淑妃从妆柩里拿出一只血玉镯子,“这乃是我进宫时,皇帝亲赐给我的,皇后觊觎了很久,如今便给了你,日后若有用处,可用”
谢舒猛然想起其中关窍,“姨母,莫要想这般多——”
“舒儿,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可挂怀的,皇帝待我也极好,唯一惦念的也就只有你,如今看到你有好的归宿,我这心便也放下了”,林淑妃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默了半饷,摆摆手道,“回去罢”
谢舒见林淑妃不想再说,便起身行礼,转身还未走两步,又听林淑妃唤她
“舒儿”,林淑妃将他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努力的展开一抹笑意,“慢些走,别怕”
谢舒不忍的低下头,而后抬起头,绽开一个仿若灿阳一般的笑,“是”
当年木家满门抄斩,谢舒是木家唯一的女儿,自小就是千娇百宠,谢舒那时也极为争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小年纪就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那些官兵前来抄家时,谢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父亲拉回了屋子里,时光未曾苛待父亲,哪怕已然年逾四十,他仍旧俊美的如同青年,只是那日他一向含笑的眼睛透出了几分不忍,那时她不知道父亲这不忍是为何,如今却知道了,他教会了她琴棋书画、礼义廉耻,可唯独没有教她如何自保,可来不及了,她就在美梦破碎的瞬间被丢进了那等地方,三千青丝在亲眼看到父亲被处死,母亲殉情之后,变成了白发,那时的她太脆弱,如果没有遇到韩岳,只怕她会死的更早,
谢舒还记得,那时候含泪的父亲轻声宽慰她,“别怕,你不会死的”,
她的确没有死,而是按照大秦律例被那些人直接绑去了充当官妓,说起来当年的事情倒是颇为蹊跷,父亲虽看不上那昏君,但却未曾口出妄言,如今说抄家便抄家了,连个辩驳的机会都未曾给,说没有蹊跷,怕是三岁稚童都不会信。
谢舒想得入神,并未在意四周,是以那身青色袍子忽然出现在眼前时,她竟有些没回过神来,直到身后的流绾躬身行礼,她才反应过来。
“言——七殿下”,谢舒退后一步,行了个礼。
璃诺摆摆手,让领路的小丫鬟退下了,自己和谢舒并排走,“在想什么?竟这般入神?”
谢舒看着眼前锦衣玉食长大的璃诺,缓缓摇了摇头,
“子浅”,璃诺顿住脚步,抬手牵住谢舒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眸道,“如今我们已然定亲了,有何事还是不可以告诉我的?”
谢舒愣了愣,斟酌后道,“淑妃娘娘的病——”
“我看今日这般样子,怕是不大好了”,璃诺又看向谢舒,补充道,“你若担心,我命人请个民间神医来与她瞧瞧”
谢舒莞尔一笑,“那最好不过”
湘妃殿一直都是这宫里最奢华的宫殿,穿过九曲回廊便是正殿门口,琉璃墙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如今天渐凉了,湘妃殿里换了雪白的羊毛地毯,从座椅一路铺展在台阶之上,台阶两侧随意滚着几颗夜明珠,湘妃赤着脚靠在睡榻上,蓝色暗秀金线孔雀翎的漫烟罗从睡榻之上蜿蜒而下,一双赤白的脚隐在漫烟罗之下,在往上便是湘妃那昳丽无双的容颜,许是今日宴会累着了,湘妃早早便卸了朱钗,只用一根银钗半挽住头发,及腰的青丝垂在衣裙之上,慵懒而又娇媚至极。
“湘妃娘娘”,谢舒站在台阶之前,与璃诺一同行礼,湘妃听见声响从容起身,伸手拽来旁边的毯子,盖住赤脚,“平身吧”
璃诺淡淡一笑,并未在意湘妃,而是看向谢舒,解释道,“不必介意,母妃自由惯了,向来喜欢打赤脚,我小时候不懂,常见她数九寒天赤着脚,后来大些了,才晓得要与她铺上毯子”
湘妃听着自己的儿子当着儿媳的面揭自己的短,顿时一阵气闷,“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恩?”
谢舒瞧着两个人,嘴角弯出一个柔软的笑,
“笑什么?”璃诺边命人将高台的边缘铺上羊绒毯,便询问谢舒
“两位殿下关系可真好”
璃诺愣了愣,忽有些心疼的牵住谢舒的手,“以后我的母妃便是你的母妃”
“我同意了吗?”
湘妃冷冷的出声,骤然打断两人甜腻,谢舒挑眉看向湘妃,却见湘妃摆手让她过去,谢舒心中颇有些忐忑,湘妃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稳坐妃位绝不是如她表面这般无害,虽然觉得她对自己没什么恶意,可说起来,这可是自己的婆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