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从宫中出来,便疾步进了自己的西竹院,而后直接从密道去了何安堂,吩咐何安从有孕之人身上查。
何安皱皱眉,穷尽毕生所学,也实在没翻出什么与骨上青苔有关的症状,“姑娘,虽说或许有些关联,但希望渺茫啊”
谢舒平复了下思绪,“我知道”
何安见状,轻叹了口气又钻回书屋,想从药石处寻寻,万一这不是毒,而是一种药呢。
谢舒站在廊下一动不动,等着何安,只是还没等来何安,倒是先等来了阿衾,
“姑娘,品茗阁传信”
“念”
“事关乐颐之死,夫人可愿一叙?”
谢舒听见那名字便一顿,眉头一皱吩咐道,“回信,让他去淮安坊”
“是!”
谢舒遥遥看了书屋一眼,转身便直接去了淮安坊,白夫人的装束也直接在淮安坊换上,而后寻了一处雅室,以屏风隔开,谢舒端坐在其后,静待来人。
那人并未让她太久,只一盏茶的功夫门便开了,谢舒抬眼看去,竟是璃诺亲自来了。
“让夫人久等了”,璃诺语气还算恭敬,但面上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相较起郎秋来,他倒是不卑不亢多了。
“乐颐之死?”谢舒无意多废话,嘶哑着声音直接道。
璃诺也不拐弯抹角,淡淡然寻了座椅坐下后,讲出了条件,“夫人曾说,可以告知乐颐之事”
谢舒眉头轻皱,缓缓道,“乐颐乃是大秦四品官员的之女,自小娇生惯养,小时无灾无难,及笄之前遇到一人,后独自奔赴边关,未曾听老身劝阻,一意孤行,至此后,老身再无她任何消息,再听到这个名字便是她被人活活打死,直到近日老身听闻谢武侯与她有些牵扯,才察觉乐颐的死似乎并不简单。”
“乐颐姑娘不是被打死的”,璃诺想起那日郎秋的猜想,“雍王有一位林夫人,表面端庄内里却阴毒,十年前雍王府曾有两位小妾被运送出府,其中一个小厮传言,雍王府被人诅咒,凡是怀孕之人必死于诅咒,尸身会很快腐烂,骨上有青苔”
“诅咒?”谢舒冷哼一声,听璃诺这般形容,乐颐之死,只怕与那位林夫人脱不了关系!
“我曾派人查过,这不是毒,而是一种药,专对付怀孕之人的药”,璃诺缓缓说出自己当年所查,“听闻,乐颐姑娘死时,已身怀有孕”
“一种药?”谢舒一字一顿,配上暗哑的嗓音无端多了几分狠厉。
璃诺自然没有放过白夫人难得外放的情绪,稍微沉默了一会,才又问道,“在下有一问”
“问”
“乐颐可曾提及过,湘甄儿?”璃诺缓缓的道出那个名字。
“湘甄儿?湘氏是湘地特有的姓,湘甄儿莫不是湘妃?”谢舒缓缓道出他隐蔽的心思,而对面的人不曾点头,却也不曾否认。
“未曾”
璃诺听着这个不算意外的回答,稍稍抬了眉梢,没再追问。
谢舒回答完,伸出满是褶皱的右手理了理兜帽,从屏风后转出,几步便与璃诺擦身而过,忽的身后之人有了动静。
“夫人,晚辈有一请求”这次他用的是晚辈。
谢舒顿下脚步,示意他言明。
“林夫人之事乃是十年前了,当时谢武侯之女不过四岁,想必也是不曾知晓什么的”
谢舒差点没忍住回头看过去的冲动,这话说的实在怪异,她自问和璃诺算不上熟稔,可这话似乎是在庇护她?
“谢舒,是你什么人?”谢舒压着嗓子问道,身后许久没有传来回应,她刚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身后的人却突然开口了,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差点砸死她,
谢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淮安坊出来,又是怎么去的何安堂,一路上她都忙于克制住心中万般思绪,心不在焉又颇为冷静的告知何安,那是药,可查查十年前的旧案,又吩咐人传信流离,从林夫人处入手查乐颐之死。
等到整个人都静下来时,她才慢慢回想起璃诺当时的话,他说,“我的人”
璃诺的声音一向沉稳干净,所以她听的也很清楚,他的的确确说的是“我的人”!
谁?谁是你的人?
我?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可能是璃诺的语气太过笃定,谢舒真的有一瞬间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现今缓和过来,仔细想想,这可能只是璃诺懒得解释的托词,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吧?
谢舒楞想了半个下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入夜,何安才从书屋出来,手中拿着四五本手札,“我查了几味药,却不知道对不对,需要时间验证”
谢舒点点头,将刚才所思所想抛到脑后,瞥了一眼院落,问道,“乐颐她……”
何安在谢舒面前一直都是有问必答的性子,“在侧室,我用了药材锦帕,气味盖住了,本想找一处葬了,但流离姑娘说,姑娘你可能自有打算”
谢舒点点头,抬脚朝着侧室走去,这次屋子里没有什么怪味,乐颐的尸骨安安静静的躺在台子上,泛着淡淡的青色,谢舒没说话,只滑坐在台子一侧的地上,像是陪着什么人一样,只是坐在那里,陪了好一会才离开。
谢舒吩咐黑羽,连夜派人护送乐颐的尸骨去大秦,在大秦和天佑的边界处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
那次寻到边境的乐颐,那般美丽,好似一朵盛开的红莲,她其实不太想回到大秦,但更不想留在天佑吧。
谢舒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心中实在乱的紧,干脆直接去了淮安坊。
栖竹殿
璃诺听着手下人禀报,微微皱起了眉头,璃玉寒找上了谢舒?
璃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了淮安坊,转了一圈没看到想看的身影,刚要走却在门口看到坐在一楼角落里正灌酒的谢舒。
“别喝了!”璃诺有些动气,刚刚那可是一大坛,她竟然不停歇地直接灌进了嘴里。
谢舒似乎是知道璃诺会出现一样,或者说实在习惯了她一醉酒他就出现,“我没事”
谢舒这话太镇定了,甚至还有些感伤,与之前几次喝醉都不同,璃诺心中一紧,有些担忧的看着谢舒,“你,遇到什么事了?”
谢舒看着璃诺那张脸,心中哂笑,“七殿下,你难不成是每天都在淮安坊守株待兔吗?”
璃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酒坛就被谢舒夺走了,一口灌了个彻底,璃诺没再阻拦,只觉自己有些奇怪,这种感觉很奇异,好似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开心,甚至还有些被戳破的尴尬。
虽然谢舒现在是男子装扮,可到底生的太过出挑,这么一闹有不少人看过来,璃诺有心带她去雅间,可这小丫头似乎一点也不领情,只自顾自的喝。
璃诺被逼的没办法,微微叹气答道,“是啊”
谢舒脑子早就懵成一团了,骤听他这句回答颇为不解,费力的想了想也没想出个名目来,于是只得接着问道,“是什么?”
璃诺好气又好笑,看着她微微发红的娇嫩小脸,正想回答却觉右手边一阵发寒,那是对杀气的本能意识,璃诺来不及想,直接伸出了手将面前的人抱了个满怀,刚转到一侧,谢舒在的那张桌子已被一只利剑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这一声动静着实不小,满屋子的男男女女顿时惊叫一片,谢舒从璃诺怀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碎成两半的桌子,气的脸都歪了,顿时满身酒意化作满身戾气,脸臭的能吓死人。
璃诺未曾见过这样的谢舒,还要再看却又有利剑逼近,璃诺顺手扯下腰间的玉笛,格挡回去,正想去护着谢舒,却见那丫头身段利落又摇晃的一掌打飞一个黑衣人,那副架势活像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了人,一脸的无辜。
来人见璃诺分神,立刻涌来七八个想趁机夺了他的命,璃诺虽不曾上过战场,但自小习武,与皇家那些花架子不同,他学的都是杀招,手起笛落,便解决了三四个。
谢舒才不是为了什么酒兴,她是真的心疼自己的淮安坊,又见不断有暗箭袭来,射不住璃诺不说,反倒一下毁了她四五张桌子,谢舒怒了,脚下一点,借助着台子上落下的纱幔一荡直接翻身去了二楼,只是酒劲上来了,她晃了两下才堪堪稳住,那射箭的人以为谢舒有什么大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刚要拔刀,却见谢舒咧嘴一笑,一把折住那待发的利箭反手插进了那人的喉咙。
谢舒早发现这些人是冲着璃诺来的,只因为她今日实在心情不好,所以干脆就借着酒劲发泄发泄,大不了以后直接推说忘记得了,可惜,下一秒,她就碰到了硬骨头。
这人身形修长,动作利落,面容被黑巾挡着,看不清面容,但谢舒却莫名有些熟悉感,但酒劲太大了,她眯起眼想也没想起来,想凑近看,却发现这人武功实在是高,面对她的攻势显得十分游刃有余,谢舒心道不好,刚想脚底抹油直接跑,一把软剑就直冲面门而来。
谢舒心知躲不过,但也未曾闭眼躲避,只直直的望向刺来的人,这人,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铛——”那人软剑被一个绿色的物什打中,整个斜飞了出去,那人被震得退了两步,四下一看辨明了形势,立喝一声,“走!”
谢舒刚稳住身形,见那人要走,便想追出去好好看看人家的眼睛,却忽的被人搂了腰,紧接着一双带着担忧的眸子撞进了视线,“可受伤了吗?”
谢舒觉得自己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心里居然莫名其妙蹦出了些感动,不过这点感动到底还是没有动摇了什么。
谢舒动作颇大的从璃诺怀中挣扎出来,而后趴在栏杆处朝下看,一地的狼藉,谢舒恨的咬咬牙,一脚踢飞了脚边的弯刀,谁知好巧不巧,正在这时淮安坊的大门外涌进了一批官兵,那刀刚刚好插在第一个进来的人脚前,只差一寸,这人的脚指头便不保了。
那官兵的头惊魂不定的往上看,璃诺的风姿冷然,另一个虽醉醺醺的但却也是个极其俊秀的,那官兵不识得璃诺,可被围在中间的京兆尹却识得,立刻跪倒在地行礼。
璃诺摆摆手,吩咐京兆尹彻查,回头就看到流纹从流练背后冒出头来,而后一脸肉疼的死盯着他,璃诺认命的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扔了过去,流练代为接住,流纹僵硬的扯着唇角行了礼,还未说话,便见那清冷的七殿下竟微微弯腰抄起了谢舒,直接从二楼破开的大洞离去了……
京兆尹乃是崔家族长崔源,为人最是圆滑好色,不过家中却只有一个妻子,膝下凋零,只一个女儿还是领养的。
崔源一见流纹带着一群娇娇柔柔的女子便心生欢喜,待到流纹委屈的表示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崔源更是同情心泛滥的直接吩咐手下的人帮着修缮收拾。
另一边,谢舒本就喝的不少,被璃诺抱起也提不起力气反抗,若是说真的没力气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这璃诺不会伤她,自然也就懒得再抗拒了。
只是好奇这璃诺要带她去哪里,很快谢舒便知道了——品茗阁,内室。
谢舒上一次到这还是白夫人,为了表明自己是第一次来,谢舒还十分嫌弃的一脚踹倒了立在内室里的木质屏风。
揣在地上还十分不解气,还上去狠狠跺了几脚。
璃诺简直都要看愣了,深觉这女子喝醉之后还真是性情外放的可以。
谢舒解了气,自以为很优雅的坐在扶手椅上,抬手拿了杯凉茶便要往嘴里倒。
璃诺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她明明仰在榻上,伸手拿的根本不是什么茶,而是棋盒。璃诺两步上前,伸手夺了棋盒,放在一旁的桌上。
谢舒骤然被人夺了茶,十分不满,皱着眉头推开面前的人,又一脚踹开了内室的门,磕磕碰碰的往外走,嘴里还嚷着,“酒呢!上酒!再不上,信不信本公子把你酒铺拆了!”
郎秋上来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幕,一个黄毛丫头吵着要酒,还力气颇大的踢坏了他一扇门,而在她身后的某人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对方闹,丝毫没有要心疼自己店铺的意思。
谢舒见有人上来,一把提住对方的衣领,清冽的酒香霎时喷了郎秋一脸,而后是一声气沉丹田的“酒!”
璃诺这下笑不出来了,伸手一拽便把谢舒圈在怀里,谢舒迷蒙的分辨出璃诺当下不肯再说,只是委屈巴巴的瞅着他。
郎秋这次就差石化了,要知道这璃诺有个怪癖,十分不喜人碰他,所有的肢体动作皆是能避则避,可如今他却把这个人拉进了自己怀里,还是主动的!
“郎秋,拿一壶酒来”
“五壶!”谢舒底气十足,但又看见璃诺骤然变冷的脸色,又极会审时度势的吼,“四壶!”
璃诺脸色仍不见好转。
谢舒又委屈巴巴的道,“三壶,不能再少了!”
璃诺冷哼一声,又弯腰抄起面前的人往内室走,一锤定音道,“两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