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澄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唯独未曾想过这一种,五姑娘吩咐他做的事情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出来的,而且也不是直接杀人灭口那般简单,她要他做的,是平地起一座高楼,除了要面对松散的地面,还要担心风吹雨打,谋略、手段缺一不可,一向有些自负的他,现在都有点发虚,觉得自己做不到。
木谨好似看出了他的顾虑,开口道,“你尽管去做,谢家未曾在银钱上亏待我,如今我身在寺中,也没什么可花销的,省下来的所有银两你皆可挪动,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我有的是时间”
这话不仅仅代表着木谨的信任,更代表着木谨的不顾一切,巫澄深深看了眼前的五姑娘一眼,然后重重磕了个头,道,“属下领命”
苏子过来时,巫澄已经退下了,木谨更合着眼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缓缓睁眼,看了过来。
“姑娘,阿牛他,不是巫澄他……”
木谨似笑非笑的看了苏子一眼,就这一眼竟然苏子生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苏子,以后就还叫他阿牛吧,巫澄这个名字,只你知我知”,木谨漫不经心道。
与木谨的太截然相反,苏子几乎紧张的手里的托盘都要掉了,她虽然只有七岁,但是腌臜事却知道的也不少,小姐这是变相在警告她吗?
木谨等了一会见苏子还是没动静,才扭头看去,发现小苏子一脸紧张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木谨轻皱眉头,哑然失笑,平时习惯了和聪明人相处,碰见个小小憨憨的丫鬟却总是把对方吓着,还不止一次。
“苏子,过来”
待苏子走到床边,木谨拉过苏子的手道,“苏子,如今我身边最亲近的唯你一人,我做何事都不会避着你,但是我却不得不防着他人,巫澄被我吩咐去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此事做成之前,不可被人知晓他的身份,所以知道的越少,对你便越好,于我也越安全”
苏子听的感动不已,瞬间将刚刚的紧张抛得一干二净,欢欢喜喜的起身要给木谨盛粥。
木谨看着苏子弯弯的眉眼,心中失笑,这小丫头也太好哄了些,跟当初的阿青真是南辕北辙,当年的阿青是怎么逗也不肯笑的,倒是她被贬为官妓时,哭了一场。
想到这,木谨脸上的温柔笑意便淡了下来,当年那场文字狱并不是空穴来风,只叹她那时身单力薄,空有智谋却身边无人,手中无兵,不然定要杀回去,坐实了这谋逆之名!
木谨猛地瞌上双眼,让体内翻滚的怒气满满息下,韩岳、大秦,你们一定要存在的够久,好好的活着。
正想到这里,木谨忽觉心跳骤然加快,好似周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部沸腾起来,木谨察觉不对,可她连叫出声的力气也无,只得大口呼气,希望可以平复这莫名其妙的眩晕,但无论她如何调整,窒息感都越来越强,几息之后,她只听到一声重重的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
日暮时分,木谨才悠悠转醒,入眼是紧张兮兮正盯着她猛瞧的苏子,
“我怎么了?”
“大夫说,姑娘——有心悸症,最忌大喜大悲,否则会有性命之忧”,苏子一板一眼的按照大夫的话重复。
“心悸?”木谨听过这个名字的,难不成是她这个身体本就有心悸?
“姑娘之前明明没有啊……”苏子的自然自语的消了木谨的疑惑。
木槿一愣,忽的想起自己死前的情景,一身红衣的公主趾高气昂的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来不及了——
“噗——”
木谨猛地吐了一口污血,吓得苏子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木谨苦涩的牵起嘴角,好阿难,别怕,为娘将那些人剁成碎骨就去陪你。
木谨喝了药又小睡了一会,才由苏子搀扶着从床榻上下来,缓缓的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刚刚挪至门口,便见一少年走进院子,那少年剑眉朗目,眉宇间带着浓到化不开的沉郁,薄削的嘴唇被抿的微微发白,一袭青袍,身姿英挺,缓步走来,既冷淡又坚定。
苏子侧身向前一步,将扶着门框的木谨护在身后,道,“你是何人,为何至此!”
木谨住的小院子是寺庙为香客们准备的,因是谢家人,所以门口都有小和尚们看守,闲杂人等是绝不会放进来的。
木谨低头一笑,巫澄见状抬手揉了揉鼻子道,“属下阿牛,见过小姐”
这下苏子彻底愣了,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巫澄,“你当真是阿牛?”
巫澄点点头,苏子又看向木谨,木谨也笑着点点头,这下干脆跑到巫澄身边,左看看,右看看,
“你的胡子呢?你的粗布衫呢?你原来竟长这副模样吗?”
巫澄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有些求救的看着木谨。
木谨这才招招手,苏子忙跑去木谨身边,还十分腿脚利索的搬了把绣凳。
“这身行头不错,只是这表情需要改一改,哪一家的公子哥像你这般,苦大仇深的”
巫澄皱了皱眉,想要放松一些,可是还是紧张的缓缓变成了原来那副严肃的样子。
木谨无奈道,“笑”
巫澄撇撇嘴。
“再笑”
巫澄扯扯嘴角
“漏齿笑”
巫澄呲了呲牙
这下倒是直接把苏子给逗乐了,还笑的乐不可支。见苏子笑成那副样子,巫澄也微微柔和了五官,终于有些温润公子的模样了。
木谨忙道,“对,就这样,以后若是实在不知道怎么摆表情,就想想苏子乐的模样”
明明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巫澄微微红了耳根,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两天后,木谨已行走无碍,便重新沐浴换了素衣,带着苏子去拜见空山大师。
空山大师正在禅房与诸位香客讲佛,木谨干脆也缓步进入,安静坐在一旁听着,空山大师本就长得仙风道骨,讲佛时更是虔诚无比,听的木谨心绪逐渐平息,表情也越发温和。
空山大师讲佛告一段落,香客们询问一两句便也都散了,最后只留下木谨与空山。
“五姑娘专程来寻老衲,可是有事相询?”
“的确有些小事,见大师在讲佛便听了几句,颇觉有趣”
“有趣在何处?”
“明明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却莫名让人静心,岂非有趣至极?”
空山大师朗笑几声,“施主实在豁达”
木谨听得清楚,他这句未曾再称呼她五姑娘,而是用了对香客的称呼,施主。
“豁达却不可解恩怨”,木谨看向高高的佛像,眼中是深不可测的暗渊。
“施主想要如何解?”空山低声询问。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施主,戾气过重,伤人伤己”
“如若伤人,必要伤己,我愿”,木谨语气坚定,决绝异常。
“何苦……”
空山大师缓缓道出两字,叹息意味甚浓,继而又看向谢舒,“谢姑娘可取字了?”
按理说,那时女子取字往往在及笄礼之后,但也有不少富贵人家会提前取字。
“不曾”
“那老衲为施主选两字可好?”空山沉吟了一下,“离水浅盈,子慕期期——子浅,谢子浅如何?”
“子浅?”谢舒念了两遍,由衷赞道,“甚好”,
“大师,你可愿帮我?”
“施主,想要老衲如何帮?”
“我想习武”
自那天开始,木谨便随着空山的大弟子了无习武,了无的武艺超群,就连巫澄都说,他没有绝对的信心胜他,除此之外,巫澄也会抽空教木谨一招半式,每一招都狠辣无比,直取人命。
因为木谨患有心悸,所以并不强求,只挑着一招致命的把式学着,尽量让自己心绪平平稳稳,一旦察觉有异便停了下来。
苏子偶尔随着木谨打打拳,练练马步,每日都出一身的汗,但武却没学会多少,倒是饭量越来越大了,力气也越发大了,以前掰手腕只能在巫澄手下坚持一下,如今能坚持小半盏茶了。
那日攀谈过后,木谨一连一月都未再见过空山,这日木谨随了无练完武,被告知空山大师再西院的禅房等她。
苏子早蹦跳回去准备斋饭了,于是木谨便独自前去了。
西院的禅房都是接待有头有脸的香客的,木谨在了无的带领下,进了一间禅房,空山正拨着佛珠,身边放了一个灰布包袱。
木谨与了无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待空山睁眼,才上前行礼。
空山大师缓缓起身,看着了无道,“我走后,你需好好教导五姑娘,护她周全”
而后转向木谨,“五姑娘,老衲今日便要出寺远游,不知归期,日后恐无机会相见,有一言赠之,望姑娘可牢记于心”
木谨恭敬道,“大师请讲”
“莫言清早,已近黄昏,既无难思,不必复追”
木谨微微蹙起了眉头,虽不大理解,但仍旧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空山是华安城有名的大师,旁人苦求都不见得可以得他一句指点,如今既然对她开了口,这十六字必有深意。
空山大师并未多言,交代两句之后,便直接离去。
木谨待空山大师走后,才缓缓朝着自己的小院子走,满脑子都是那十六个字,未曾注意前面正站着一个人,一头撞了上去。
木谨赶忙退身行礼道歉,对方却无半点回应。
木谨抬头去看,那人背对着她站在合欢树下,纯白色秀金纹的锦袍一尘不染,漂亮的玛瑙珠坠在肩侧,因她一撞,正微微晃着。
木谨见他丝毫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挑了挑眉转身便走,两步之后却觉得有些奇怪,好奇的转过头曲去,却恰与那少年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木谨有些惊讶的多看了对方一眼,这人虽然看起来不大,但一双眸子却满是灵气,明明还是稚儿,但眸子却漂亮至极,好似一颗琥珀珠镶嵌其中,稍有光过就能映衬出好看的颜色。
木谨想,自己上辈子也有这样的眼睛来着。
少年就淡漠多了,神色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那颗合欢树,眼神专注的仿佛再也看不下世间万物。
木谨不再多想,直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往后她未再碰到那个少年,也并未想过,时隔数年,她会又遇见他,那个清冷的仿若冰块一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