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闲来无事时总喜欢摆弄棋盘,看着黑白两子在自己的操控下自相残杀,而后不断为难自己,一个连着一个的困境,一个连着一个破局,这样的棋局下到最后,已然不是智谋的相博,而是时运的选择。
璃诺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谢舒又一次难为住了自己,白子已然围城,黑子孤木难支。
他未曾言语,只是站在原地等着看谢舒如何破局。
她捻起一颗黑子,不急不缓的在白子之外布局,看似无用,但璃诺却知道此时白子但凡有一丝偏差,黑子就能逆风翻盘,重占上风。
璃诺捻起一颗白子,抬手堵住了唯一可能出现偏差的位置,这一下不仅堵住了黑子所有希望,也断了白子所有后路。
谢舒短促的笑了一下,眉眼中带着几分看客般的淡漠。
璃诺道:“你笑什么?”
谢舒抬手点了点他刚刚下的那颗黑子,“你这一手釜底抽薪极为漂亮,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是棋子。”谢舒站起身,眼睛一扫就看到了他手里端着的盘子,那是她清早做的点心,还剩了三块。
忽的,她想起那一桌子自己常用的膳食,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谢舒垂下视线,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收了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璃诺将盘子放在棋盘一角,抬手压住了谢舒捏着棋子的手。
谢舒手顿了顿,用力从他手中挣脱,边将棋子放回棋盒边淡淡道:“告诉你什么?”
“明明做了早膳,却宁愿赏给丫鬟婆子,也不愿意留给我?”璃诺站在谢舒身前,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几乎把谢舒整个罩住。
谢舒专注的收着棋子,半侧着身子并不看他,“不过一时兴起做了些小食,没想到洛王殿下竟这般在意。”
璃诺伸手板住谢舒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来看自己,逼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谢舒蹙眉挣脱却发现那双手恍若钢筋铁骨,她固执的侧过头,不说一言,也不看他一眼。
“你就这么害怕吗?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谢舒不悦的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压抑着极深的怒气和荒谬。
“你在生什么气?”璃诺蹙眉想了半饷,忽然福至心灵,忍不住勾了下唇角,“你莫不是吃醋了?”
谢舒的怒气好似冬夜里刚刚结成的薄冰,被他这句话猛然一击,顷刻碎成了渣渣。
她抬起手臂,用尽全力甩开璃诺的,而后站起身就要朝着门口走去,璃诺顺着她的力道松了手,但却没有让她真的独自走掉。
璃诺牵起谢舒的手,一路带着她去了厨房。
丫鬟婆子们一看两尊大神来了,顿时心有灵犀的一起退了出去。
谢舒眉头皱的紧紧的,虽然她隐约知道璃诺想让她做什么,但就是莫名的固执。
璃诺一圈一圈挽起袖口,用清水洗了手,而后熟练的拎起一条鱼,三两下就去了鳞片和内脏,整个过程相当利落漂亮,只是整个手法看起来有点眼熟,像是跟她学的。
“你、你这是做什么?”谢舒愣怔的站在旁边,没想到璃诺会突然洗手作羹汤……
璃诺将手背在身后,一张清冷俊逸的脸凑到谢舒脸前,他唇角弯着,那双清冷的眸子也含着点点星光般璀璨的笑意,“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先喝了我的鱼汤,我是不是就能正大光明的吃你做的午膳了?”
谢舒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耳边听着蛊惑意味十足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璃诺趁着她发愣,快速的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而后转身到灶前,添了些柴。
谢舒忽然想起他刚刚端着的盘子,“你刚端着的不就是我做的点心?”
提起这个璃诺就气,戚同那老家伙掉了好多渣在上面,虽然他弄干净了,但还是嫌弃的不想下嘴。
“想吃新鲜热乎的。”璃诺道。
谢舒:“……”
虽然面上仍然不见笑意,但谢舒还是抬手找了面粉,盛了清水,正活着面,她忽然想起什么,“那点心我赏给了小丫鬟们,怎么又到你手里的?”
璃诺拎鱼的手一顿,“要不是我无意知道,我是不是永远都吃不到你做的膳食了?”
谢舒无奈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想吃?”
璃诺抬眼看向谢舒,原本清冷的眸子忽然泛上浓重的颜色,显得深邃而又认真,“嗯,做梦都想。”
谢舒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没忍住吞咽了下口水,眼见璃诺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她才狼狈的避开视线专注自己手里的面,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透了。
璃诺看了一眼谢舒半红的脸颊,无声的笑了一下。
窗外,温暖的阳光柔和的洒在地面上,昨夜积攒的厚厚的雪开始慢慢消融,冰凉的雪水带着几块碎裂的薄冰顺着院子里低处的沟渠缓缓流到更低的地方去。
谢舒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吃璃诺烤的鱼时的样子,那条鲜美的鱼硬生生被他烤出了全部的腥味,别说下嘴了,单是凑近些就熏得人反胃。
可如今摆在面前的鱼汤色香味俱全,鱼汤鲜美醇厚,鱼肉滑嫩香软,比之那条烤鱼不知胜过多少。
谢舒好奇的看着正津津有味吃着点心的璃诺,问道:“你何时学会下厨了?”
璃诺拿筷子手顿了顿,他没有抬头,只是又给谢舒夹了块鱼肉才启唇淡淡道:“你走之后。”
谢舒本就是闲聊,却不想今天一踩一个雷点,个个轰的她无言以对。
她默然无言,璃诺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他拿着块点心,边细细端详边道:“这点心,我还能吃几次?”
谢舒放下汤匙想了下道:“我可以教给厨娘,不难学的。”
璃诺忽然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谢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谢舒避开他的视线,拿着汤匙装傻,璃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听自己说话,“舒儿,以后你想吃的我做,你想要的我给,别离开我了,好不好?”
谢舒没有回答,璃诺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他自顾自的收回手,又拿起点心送进嘴里,“这点心,我想吃一辈子。”
谢舒看着璃诺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脱口而出“好”,可有时总是事与愿违,她动了动嘴唇,还未出言,寒云就从外面进来了。
“主子,澜王又传信了。”
璃诺抬手接过,这次澜王的语气没有那么冷静从容了,昭塞关已然要不保了,他言说他再不来就只能听璃则彻号令了。
谢舒慢悠悠将碗里的鱼肉和鱼汤吃完,抬眼看向璃诺,“你要去昭塞关?”
璃诺转过头来,面上不显喜怒,一双眸子深邃的可怕,“是,今夜动身。”许是故意,他顿了顿后道:“你与我一起。”
谢舒表情怪异无比,但璃诺却不再理会了,他命人将点心送去书房,自己则抬步去找了戚同。
谢舒闭了闭眼,璃诺实在难缠,如今虽然看着不设防,但跟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功夫在身,想不惊扰任何人出了这湘北府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所幸,言桦好歹还能给流离和黑愿传句话,如今黑愿重伤,她若是就被禁锢在湘北王府,还可以慢慢等半月,但若是去了昭塞关,她就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而今言桦已然去了青城山,她连传话都没办法。
正想着谢舒忽然察觉到一阵异样,当下连忙几步走到衣柜前,翻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谢舒之前从未觉得月事是什么必须要避讳的,她也未曾因着这事歇息过一时半刻,于她而言不过就是去净房的次数多了些,别的与往日无异。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头一次知道绞痛是何等的折磨人,解毒之后第一次来月事就疼的她满头大汗,整个人窝在床上跟个废人无异。
那时候谢舒觉得这实在不正常,特意找了女大夫,结果人家嘲笑她大惊小怪,她仅仅只是疼的冒冷汗,别人家多的是疼的满床打滚的。
谢舒换好衣衫,半坐在床榻上,她将棉被窝了一个小角盖在肚子上,左手覆盖其上,稍稍用力,这样的挤压感稍微可以缓解些疼痛。
她尽力忽略掉小腹传来的痛楚,勉力清醒着勾勒湘北王府的地图,她住的寝殿是湘北小时候的院子,那会湘北王一家都十分疼爱这个儿子,所以小院子更靠近中间些,最近的翻墙而出的路也需要再经过三四个小院子。
忽然,小腹传来一阵抽痛,谢舒死死咬着唇,就着半坐的姿势倒在了床上,棉被死死抵着疼痛之处。
冷汗起了落,落了又起,反复几次之后,谢舒终于迷迷糊糊睡去,闭眼之前还在想,她都这副狼狈样子了,想必璃诺该会忌讳一下,不带她了吧。
退一万步讲,璃诺大概也会延迟去昭塞关的日子,只要不是今夜,她就还有机会。
睡梦中,谢舒忽觉好似一个暖炉掉在了身侧,泛黄的光亮将她从头照到尾,尤其是小腹,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渗入肌肤,慢慢平息了那翻腾的绞痛。
谢舒舒服哼哼了两声,转动身子找了个最暖和最舒适的地方,暖和和的睡过去了。
璃诺五官柔和的看着往自己怀里钻的人,等她呼吸再次平稳,才抬手将软和的被子向上提了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寒云轻轻扣了下马车壁,包了厚厚棉絮的马车内壁发出轻微和沉闷的声响,璃诺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将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
寒云低声禀报昭塞关的战报,璃诺低声说了几句,寒云将口信传给属下,由人快马加鞭传到昭塞关。
寒云从外面将窗户关严,无声的笑了下。
傍晚璃诺回寝殿不到一息就冲了出来,急慌慌的要将何安拎来,寒云两步还没迈走就听璃诺说他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但谢舒身上并没有伤口。
寒云脚步立刻就停了下来,他曾听玲珑说过,姑娘们过了及笄之龄就会来月信,那几日她们都会避开人,尤其是自己的夫君,姑娘们对这事很是娇羞,万万不可大肆张扬。
寒云当时还好奇,别人都娇羞,为何玲珑说的却跟吃茶睡觉一般寻常,玲珑小嘴一咧,似笑非笑般说自己是医者,从不忌讳这些。
璃诺见寒云顿住脚步,便觉有异,追问下去,寒云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再问这龟孙居然还脸红了。
最后寒云还是说了个大概,请了个有经验的老嬷嬷,璃诺亮着一双眼睛问了个彻头彻尾,别说寒云,那老嬷嬷皱纹之下的脸也红了个透,最后出去时还一脸怪异的询问寒云,问他自家主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寒云哭笑不得,送了老嬷嬷之后找了个小丫鬟按照璃诺的嘱咐备了许多东西,如今这马车也是临时折腾的。
等一切备好,璃诺直接裹了被子将谢舒抱上了马车,寒云还记得那老嬷嬷千嘱咐万丁宁要璃诺避讳着些。
若是别人的话,自家主子估计真的会避讳着些,但若这人是谢舒的话,避讳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