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璃子清收拾好东西,早早就去了一楼大堂等着谢舒,但等了半日,却连个衣角都没看到。
璃子清察觉不对,几步就奔上了二楼,一掌推开了谢舒的房门。
屋内,谢舒正低头看游记,冷不防被门扉的吱哑声打断,顿时不悦的抬头看去,璃子清在看清屋内情况之后,尴尬的犹如石化,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璃子清尴尬了一会,但到底是脸皮堪比城墙厚,很快回过神来抬步走了进来,还随手关上了门。
“不是说今日启程?”
谢舒掀起眼皮看对面坐着的璃子清,“你就这么想跟着我吗?”
璃子清原本看向窗外的视线因着这句话重新落在了谢舒身上,她似乎一直都很怕冷,冬日里的客栈和外面的街道相比就只是多了几面挡风的墙,并不暖和,所以她就算是在室内都会披上厚厚的披风。
青色的浮光锦让她看起来脆弱而苍白,淡色的眼珠总是可以清晰的映出她所看到的一切,让她看起来随性而又冰冷。
其实在璃子清眼里,谢舒就像是一块贵重的琉璃,远远看着溢彩夺目,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但等真的走近,又发现这块琉璃不小心磕到碰到都会碎成无数利刃,轻易割伤他的手,让他投鼠忌器,踌躇不前。
或许是他见惯了犹如冰棱一般的谢舒,骤然听到她稍稍放软了语气,他险些有些不能自持,暗自稳了稳心神,再开口却还是忍不住笑意,“对啊,想一直跟着你。”
“帮我个忙,以后我就默许了。”
璃子清无奈一笑,收敛回了心神,“你还真是无利不起早。”他顿了顿又道:“什么忙?”
“我想救几个人,今晚就动手。”
璃子清一愣,而后甩袖断然道:“我不去!”
他气呼呼的看着窗外,等了半天却不见身侧之人说话,没忍住扭头看过去,却见谢舒正定定的看着他,眼角眉梢还带了些笑意。
可能是数九寒天太冷了,也可能是她今日的青袍子太好看,鬼使神差的,他点了点头。
刚点完头,璃子清又回过味来,“我手下只带了一个琅瑞,武功不错,但比你身边那个却是不及,这样满打满算,我们也不过五个人,闯进去好说,但要带人出来未免勉强。”
谢舒复又拿起了那本杂记,边看边漫不经心道:“那位白衣姑娘呢?”
璃子清没忍住又打量了谢舒一眼,但面上仍旧是惯常的笑意,他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原来那位白衣姑娘真是你的人?”谢舒从书页中抬起头来,惊讶的问道。
璃子清被谢舒这副样子气的心梗,更可气的是,那还不是他的人!
“她不会帮你的,”璃子清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会帮我。”
谢舒眯起眼睛,“你手底下居然会有这么不听话的人?”
璃子清都要怀疑谢舒是故意的了,边喝茶边愤愤道:“她不是我的人。”
“那就是,你是她的人了?”
“你——”璃子清心梗。
谢舒放下茶杯,站起身关上窗,缓缓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追随一个人,无论谁是主子,谁是下属,不过都是有利可图。”
璃子清愣了一下,而后轻笑一声,似是感慨似是不解道:“谢舒,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亥时
谢舒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身侧站着流离和黑愿,还未言语,璃子清和琅瑞也同样一身黑色劲装的推门而入。
流离一看到璃子清不嘲讽几句都不习惯,一看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当下嗤笑道:“虚成这样还夜探知州府?别半路突然拉肚子,找不到茅厕!”
璃子清晃了晃手里的羊皮卷,笑道:“最起码我找得到茅厕,你找得到地牢的门吗?”
流离还要再说,璃子清却直接将羊皮卷递给了谢舒,那是一张知州府的地图,就连暗门和密道都标的清清楚楚,她光记得惊讶了,忘记再回嘴了。
璃子清道:“她不肯去,但答应我会在三个密道尽头派人把守接应,这张图也是她给我的。”
谢舒抬头看了一眼璃子清的面色,又垂下眼捷淡漠道:“亥时末动手。”
子时
宿州一处隐在黑暗里的高楼之上,两个白衣女子一前一后站在那里。
“国师,为何要帮她们?”站在后面的琥珀略有不解,今日璃子清来找她说了谢舒的打算,按照国师的想法接近谢舒就可以了,实在没有必要帮她至此。
被称为国师的女子看着远处几个黑衣人的背影,微微柔和了眉眼,“她和她长得真像。”
琥珀一愣,没反应过来国师在说什么,但听起来国师似乎心情不错,当下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的站在那。
有了琥珀的地图,她们这一行顺利了很多,几人很快潜入了地牢,谢舒原本以为璃言安顶多会被下了软筋散,但却没想到那群人居然对他动了刑。
虽然璃言安自小习武,但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出生以来受过最大的苦,估计也就是抢亲那次,谢舒亲手抽了他几鞭。
而现在璃言安被人吊着双臂绑在木架上,上好的白色锦袍已然浸满了鲜血,破开的地方还可以看到外翻的血肉,整个人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谢舒眼睛一眯,抬手一挥,银光一闪,璃言安整个人骤然脱了束缚,软软的向站在他面前的黑愿身上倒去。
谢舒与黑愿刚走出两步就见璃子清带着琅瑞和流离过来了,流离远远的冲她摇头,示意这里没有湘妃。
谢舒眉头一凝,正要走,璃子清却忽然顿住脚步,要笑不笑道:“连清公主也在这,要救吗?”
谢舒略一沉吟就给了答案,“救。”
五个人兵分三路,谢舒带着流离夜闯知州府后院,黑愿则先将璃言安送出去,璃子清则带着琅瑞去救连清。
颜知州的后院活像是两个城池,一边笙歌曼舞,一边昏暗安静,流离跟谢舒隐在暗处,低声问:“先探哪个?”
按照流离的性子,肯定先去笙歌那边,这么晚还这么热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谢舒看出流离的心思,笑了笑道:“打个赌吗?”
流离也笑着挑眉,“赌什么?”
“若是你猜的对,我带你去见琥珀。”
流离眉头挑的更高,她早知道谢舒其实有办法,但这到底是她的事,她不想连累谢舒,如今她肯这么说,无疑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台阶,岂有不上之礼?
“成交!”
流离只身冲向热闹的西院,刚才在院墙外听着还不真切,真的走进才知道这到底有多吵,既有丝竹管弦的乐器之声,又时不时传出一阵女子的娇笑,期间还夹杂着粗鲁的男子醉话。
流离不忍直视的寻了个隐蔽地方,谨慎的朝屋内看去。
知州府是真的奢华,整个大殿十分宽敞大气,正中站着五六个舞姬,伴着一侧的乐声起舞,而大殿的高台和左右首座各坐着一名男子。
旁的人她不认识,正中那位她却眼熟,正是那日在唯亭拦路的穿白色大氅的男子,那人左拥右抱,喝的两颊飞红。
流离瞄了一圈,没看到要找到的人,又轻轻巧巧一荡,朝着后面的暗室探去。
谢舒去的东院一片安静,好似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冬日的月光总是白的瘆人,就好似整个地面都是发光体,照着周围的枯枝败叶,干冷又凋零。
东院正屋十分安静,谢舒倒吊在悬梁上朝屋里看,这里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若是人在熟睡,必然会有鼾声或者呼吸声,但这屋里人却安静的像个死人。
谢舒心内一凛,仗着身姿灵活闪身到了床榻一侧,她动作利落,落地轻盈无声,忽的她余光银光一闪,几乎反射性的,她右手攥住刺过来的手,左手扯下桌边的帕巾准确无误的塞进那人嘴里,右手以一个巧劲将那人逼的弓起腰身,抬手一抹,手指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而绕在自己怀里的身子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软了下去。
谢舒随手夺了他的匕首,又扯了一张帕子擦了擦手,借着月光四下扫视整间屋子。
这应该是颜知州的寝殿,摆设陈列颇为奢华,只是这么好的屋子却给自己的下属睡,难免有些不太合适。
谢舒四下转了一圈,停在了床前。
她伸手掀开被褥,轻轻敲了一敲,谢舒记得地图上有画这一处机关,她嘴角一勾,循着记忆寻到一个隐蔽的角,狠狠钉了下去。
与此同时,寝殿之下,蜿蜒的甬道尽头。
颜知州坐在床榻一侧,怜惜而温柔的看着身侧昏迷不醒的人。
当时颜簇说要将这三人押来宿州他还嫌烦,但那日一见却惊为天人,当年他来宿州时,华安城还没有湘妃这号人物,后来他曾听自己大哥说过,这位湘妃美的不似凡人。
如今看来,她的确是冰肌玉骨,不食人间烟火。
这么想着,颜知州伸出肥肉横生的手蹭上了湘妃的脸颊,他刚碰上那一直昏迷着的人骤然睁开了眼睛。
湘妃眉目一凛,抬手就是一挥,那颜知州虽然胖,但身子却灵巧,朝后一靠就躲过了。
湘妃一击不中,立刻反手刺过来,看那样子竟是要自尽,那颜知州手疾眼快,抬手就牢牢锢住了她的手腕。
“啧,刚才不觉得,现在看来,你和她还真像。”
颜知州的声音刚落,门外谢舒的脚步就是一顿——和谁像?
“你是谁?!”湘妃被那人钳制着,眉宇间尽是恼怒。
“这么生气做什么?”颜知州将湘妃手中簪子夺了,而后退开了一些,“你莫不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和当年的冷妃很像?”
湘妃怒瞪着颜知州,满眼防备。
“生起气来简直一模一样,”颜知州半仰着头似乎回忆了下,“当年还是我迎的和亲公主,她身子娇弱,脾气也不好,马车稍微颠簸些,她就面色惨白,浑身冒冷汗,活像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刀,不过哪怕虚弱成那个样子,她还是很美。”
颜知州将簪子随手扔了,“你进宫之前知道自己是做替身的吗?”
“我不是!”湘妃咬着牙道。
“单说五官的确不像,但你们的气质相合,不过为人就差了点,她天性纯善,性子刚烈,从不接受别人施舍。你么……”顾知州顿了顿,不屑的笑道:“占了她的宠妃之位,还夺了她的孩子,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湘妃原本一脸怒容,但在听到这羞辱之言后却冷笑了一声:“呵,你又好到哪里去?本宫独占恩宠了十五年!膝下有两个皇子,尽享天伦之乐!你呢?你怕是连冷姐姐的手都没碰过吧!”
颜知州被戳到痛处,当下发起狠来,两步上前就要扇湘妃巴掌,只是手还没落下,整个人就骤然僵住,而后整个人狼狈的摔在床榻一侧。
他第一反应不是去看谁伤的他,而是伸手去拽床榻边的金带子,几乎就在那带子动的同时,谢舒隐约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铃铛响。
当下也来不及补刀了,只伸手将湘妃护在怀里,而后冲出了寝殿。
她刚出东院就碰见来接应的流离和黑愿,谢舒将湘妃交给他俩,本想逃出知州府,却发现身后毫无动静。
谢舒略微沉吟就明白自己被那死胖子耍了,顿时简单交代了两句,自己身子一转又去了西院。
彼时,颜簇正窝在两个女子中间睡得死死的,谢舒伸手将睡梦中的他劈晕,又将门外守门的小厮扔在床上。
而后她带着颜簇一路去了地牢,几息就将他抽了个血肉模糊,临走又摘了黑色头套给他套上。
颜知州被她刺了一刀,必定气不顺,缓过来肯定要来查看璃言安是否还在,这个时候只要西院那两个女子不说,眼前这个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被认出来。
不过,两个命比草贱舞姬在自家主子的床上睡了自家主子的小厮,想必也是大气不敢喘的。
到时候,一场颜知州“大义灭亲”的好戏就要上演了。
孙子!爷爷也是你能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