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出了茶馆便吩咐人立刻赶往洛王府,一刻也不可耽搁,若是璃子清说的是真的,璃诺忽然反常的喝君山银针有一阵子了,若是玲珑,若是——
“璃诺!”谢舒从不轻易提璃诺的名字,一般只会在遇着生死大事时,才会正经的叫他,平日就算再生气,也只会叫字。
谢舒对洛王府实在是熟悉透了,不用人引着直接冲着璃诺的寝殿而去,可还没进门就见寒彻冷着脸拦在了门口。
“王爷吩咐不许入殿,姑娘还是去偏殿等等吧”
谢舒眼睛微微瞪大,她来这洛王府可不止一次,但被拦在门外却还是第一次,顿时有些懵,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寒彻木着脸,并不回答。
谢舒这才想起这位是个不爱说话的,顿时便不再理他,只朝着殿内走,寒彻眉目一凛,侧身一步挡在她身前,“姑娘若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谢舒回到谢府后就几乎没被人挑衅过,寒彻这话着实勾起了她的斗志,当下便嘴角嘲讽一勾,瞬间右手成拳朝着寒彻面门打去。
寒彻之前并不知谢舒的功夫强弱,以至于这拳风逼来时他略微有些惊讶,刚偏头闪过,谢舒却化拳微掌,一个手刀劈在了他格挡右臂上,这一下竟震得他右臂隐隐发麻。
寒彻还要再打,屋门却忽的打开了,而后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略有些嘶哑的低沉声音,“让她进来”
这话不是对她说的,谢舒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可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直接冲进室内,左脚刚踏进门槛,两扇木门就在她身后猛地合上,刮来的劲风让她不适的蹙起了眉头。
“璃诺,你可听说过蛊毒吗?”谢舒朝着站着窗边那个黑色的影子道,等了片刻那人毫无动静,谢舒便不再等待,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我听人说,蛊毒融入君山银针是很难被察觉的,你近日又很反常的喜欢——”
“听谁说的?”
“啊?”谢舒忽然被打断,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璃诺微微侧过头,似乎并不在意她有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她,“所以呢?你是说我被下蛊了?”
谢舒敛目想了想,“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我近日——”
“事出反常必有妖?”璃诺第二次打断了谢舒的话,他慢慢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谢舒,“所以你为何突然就喜欢我了?”
谢舒再迟钝也察觉到璃诺的不对劲了,她有些想不透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璃诺嘲讽一笑,“你希望我怎么样?”
“璃诺!”谢舒蹙眉厉声道,可璃诺并不为之所动,
“你与璃子清什么关系?”
“我与他有什么关系?”谢舒不悦的反问,
“那日,你忽然跑来吻我,是见了他之后吧”,
璃诺的话就好似当面泼来的一盆冷水,谢舒就连惊讶都忘了,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心内只觉可笑至极。
“今日这般失态的跑来又是为何?怎么,他不要你了吗?”璃诺清冷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嘲讽,“还是,他又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他做事?”
谢舒终于被这荒谬的内容逗笑了,朱红的唇带起毫无感情的弧度,“璃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璃诺别过头不去看她的表情,努力压下那莫名的不忍和怀疑,而后劈手将一卷锦帛扔在了她身上。
谢舒下意识的接住,打开就看到了一列近乎刺目的字迹,“大秦以和亲公主暴毙为由发动战事,驻扎在柯城之缘的十万大军攻入昭塞关,昭塞危已”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璃诺的声音低沉而迟缓,好似每个字都沾了冰渣,刺骨的寒凉。
“璃诺……”,谢舒想说什么为自己解释一下,可看这面前满目嘲讽的人,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知何时外面已然暮色四合,摇摇欲坠的夕阳只透出惨兮兮的光照在外面大片大片的白雪上,寝殿里,璃诺一半面孔隐藏在黑暗里,她只看到他极轻极轻的勾出了一个笑。
“谢舒,你就是白夫人,是吗”
谢舒来之前不是没有料到他会猜出来,可不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放在另外一个场景,或许她还有一辩的能力,而现在这话就像是行刑台上监斩官扔下的令箭,令箭落地,便再无回缓的余地。
寝殿再次被夜色包裹,黑暗里的谢舒沉默了许久,周围静的似乎可以听到窗外微风吹过时,树叶相互之间带出的擦擦声,谢舒无声的吐出一口浊气,再抬头看他时已然是一幅平静的面容,
“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吗”
“你倒是承认的痛快”,璃诺死死盯着谢舒想找出一些破绽,可他注定要失望了,现在的谢舒再没了之前闯进殿中的急切,更没有刚刚的荒谬怒气,现在她就像是他初识她时,干净清澈而又刀枪不入。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姝之我一定要救”,谢舒平静的回答,
“那昭塞关的百姓呢?他们就是蝼蚁吗?!”
谢舒静静的看着面前暴怒中的璃诺,如今的他就像那时尚在闺阁的她,满心满眼的家国天下,却未曾亲眼见过一个死去的将士。
这么想着,她忽然勾出了一个残忍的笑,“他们的命与我而言,不值姝之一根手指头”
话音未落,谢舒就被一股猛力惯在了殿内支撑屋檐的柱子上,脖颈上的那双大手正紧紧捏着她的命门,她甚至可以感觉到璃诺因为恨极而微微发抖的手。
“你——!”璃诺近乎绝望的嘶吼出声,一个你字竟是带了哭腔,谢舒略微震惊的看过去,却只来得及看到那清冷眸子里一层薄薄的水雾,谢舒很想伸手给他拂去,可惜,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再没有退路可言了,既然要走,那么斩断干净是最好的选择,她有些悲悯的看着这个甚至都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男子,带着笑意艰难的开了口,
“我就是这样的人,璃诺,你也不过是我的一个棋子”
“为什么?你就算是恨谢府,也不至于如此,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谢舒喃喃的重复着璃诺的话,记忆里木家的那场大火,被鲜血染红的莲池,公主恶狠狠的笑意,带着血色的白色的帐篷,哗啦啦响着的铁链声,还有那个总是扑到她怀里,撒着娇叫她阿娘的阿难,谢舒的笑意逐渐扭曲,一双清澈的眸子终是翻涌出了浓烈的戾气,
这刺骨的恨意绝不是一个闺阁女子该有的,也不是一个从小在佛寺长大的姑娘该有的,原本璃诺以为通过昨日他已然够了解谢舒了,可如今他又不免笑自己太天真,这半年多,他费尽全力的接近可能连她内心一二都未曾碰触到。
璃诺缓缓松了手,内心的绝望几乎淹没了他。
谢舒翻涌的怒气并没有持续太久,几乎在璃诺松手的一刹她就强行压下了所有的恨意,
“璃诺,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让那些本该下地狱的人付出代价”
“所以你就要挑起战事?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多少性命吗?”
“那又如何?”
“谢子浅!”
“璃言若!”
谢舒缓缓逼近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男子,“你打过仗吗?你见过死去的将士吗?你看到过那些人死去前绝望的眼睛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跟我谈家国天下?你告诉我什么是家?什么是国?!你们扩展疆土的时候,有想到那些死去的将士吗?天佑帝建行宫的时候,在乎过他毁了多少个家吗?你每日锦衣玉食的时候,你知道有多少人饿死渴死吗?
你说我视人命如草芥,那你们呢?”
谢舒的厉声质问几乎将璃诺震在当场,他从未听过此番论调,往日清明的眸子竟变得无措茫然起来,直到过了许久璃诺才又看向谢舒,想说些什么可张开口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最终他只是疲惫的转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门扉,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谢舒眼看着那抹青色的影子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线,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着才没追上去,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璃诺彻底消失的那一刹,她像是被谁猛地卸了浑身的力道,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的坐在了地上,她看着手边展开的密旨心中一阵阵刺痛,她没想到大秦和亲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她没想牺牲任何人,刚刚那些话也不过是故意激怒璃诺罢了,如今这结果也是她预料到的,可为何会这么痛,好似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捏碎了,痛的她连支撑起自己的力气都没有,眼泪顺着眼角一滴一滴没入鬓角,她恍惚间想起自己出门前细心瞄的眼尾,那里有一朵小小的红梅,本来是打算给璃诺看来着……
不知过了多久,谢舒感觉嘴中被喂了一颗冰凉的物什,她想吐出来,可喂食的那人却死死抵着她的唇,那药丸入口即化,她就是想吐也吐不出来了,而后便彻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