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夷光只带了两个侍女,就从馆娃宫里走出来,行色匆匆,简直如同来送死一般。门口的禁卫们急忙拥上前去,将她们拦住,团团围在当中,生怕孙奕之和青青故技重施,若是连她都被抓去,他们这些人就真不用活了。
龙渊回头一看,亦是大吃一惊,他低估了青青的厉害,未能照着大王的吩咐及时处置太子友,结果陷入如此困境,若是西施再出事,那他真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结阵!”
他刚喊了一声,就被青青横过剑身,一剑拍在他的后颈上,打晕了过去。青青冲孙奕之使了个眼色,让他拉着太子友过来会合,她一看到施夷光,就知道她是来帮忙的,太子友这个人质随时会被夫差抛弃,若是再加上她这个宠妃,分量就不一样了。
孙奕之会意地拖着太子友走过去,看到昔日好友在见到那枚令牌时,瞬间变成死灰色的面庞,他心下还是有些不忍。就算明知道自己已被父王冷落,和如今亲眼看到龙渊挟令而来,就是要他的性命,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他依然难以承受,若不是孙奕之强力地挟持着他,此刻只怕他早已瘫成烂泥一般,再无生志。
龙渊的一声令下,宫门前的三千禁卫瞬间结阵而对。他们毕竟是久经训练的精兵,先前群龙无首,又碍于太子被擒,方才乱成一团,只能远远地跟着,不敢出手。可龙渊一到,已经说明了大王的态度,他们无需再顾忌太子,如今更要护住西施,自然听令而行,以最快的速度就近结阵,三人一组,三组一队,三三九九,互为倚仗,各站九宫之位,内外分列,长枪在前,刀剑在中,强弓在后,井然有序地将他们彻底困在了当中。
孙奕之眼角嘴角都跟着抽了抽,这阵型,这速度,还是他在几个月前,手把手训出来的,连为首的几个校尉,当初都曾因为站位不准速度不够被他快骂成了狗,如今他们总算练得有模有样,可被困在其中的,却成了他。
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放了太子!”施夷光深吸了口气,尽量无视身边那些黑压压的禁卫,定定地望向孙奕之,声音虽然不大,但她一开口,全场默然,让她那清亮柔美的声音清晰可闻,无人敢违。
孙奕之微微一挑眉,看了青青一眼,正要开口,却听自己手中的太子友突然放声说道:“大王之命,尔等谁敢不从?”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大王之命,是让龙渊杀了孙奕之和青青,根本无视太子友的生死,只是先前的箭阵失败,龙渊自己又贸然轻敌被搓,余下的人,官阶最高的也不过是一营校尉,当初还曾在孙奕之手下听令,面对昔日的统领和太子,连结阵之时都有些仓皇不安,哪里还有再次出手的胆气。
孙奕之手一紧,反扣住太子友的咽喉,让他说不出话来,可看着他惨白的面容和凄楚绝然的神色,心下又有些不忍,迟疑之间,便听青青哂笑一声。
“你们大王下了什么令,我怎么没听到?是让你们连太子一起杀了吗?虎毒尚不食子,堂堂一国之主,会有此命?”
众皆哑然。
龙渊代表大王传令,一来就下令格杀勿论,显然并未将太子放在眼里。这些天太子失势显而易见,然就算夫差自己在这里,也绝不会亲口说出杀子之命。
终究他们的第一目标,是比太子还要麻烦的孙奕之。
夫差之所以让龙渊传令,就是害怕孙奕之挟太子之命,慢慢地收拢了那些禁卫。若是真让他说服了太子,甚至让那些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禁卫倒戈相向,那今日之吴宫,胜负生死,犹未可知。
青青随口一言,却不知道自己说中了众人心中的死穴,这两年来太子与吴王的关系日益紧张,朝堂之上,两派时有相争,只是如今太子身后的两大靠山俱已灰飞烟灭,这些昔日就算亲近太子的将领,如今也不得不思量再三。
施夷光久处宫中,自是最明白这些人的心态,只是平日她很少干预夫差行事,素来只是个淡泊无争的宠妃形象,如今既为太子发声,自然也要想着吴王,当即接着青青的话说道:“你们不要乱来,大王素来爱重太子,万万不可伤及太子!你们……”她抬头望向孙奕之,轻轻一咬牙,“若是放了太子,本宫愿保你们离……”
“大王驾到!——”
施夷光面色一变,她有想过夫差会来,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龙渊方才倒下,就算有人去通知,他也不可能来得如此之快,除非,他根本不曾真正相信过龙渊。
或许,包括她在内,他都不曾相信过。
孙奕之和青青对视一眼,靠近了几分,再次背靠背而立,只是这一次手中的太子友也好,龙渊也好,都无法成为他们的护身符。
夫差素来刚愎自负,是绝不会当面接受他们的要挟,而他身边的四大高手剑阵合击之术,连太阿都不敢一试锋芒。当年楚国被灭越王被俘,两国无数剑侠刺客前赴后继地前来姑苏行刺,尽皆铩羽而归。
孙奕之曾经就剑阵与他们小试一番,深知他们的厉害,青青的剑术再精妙,人力终有极限,她一人之力,就算有神剑相助,也不可能战无不胜。有高手有阵型的吴国禁卫,绝非一盘散沙的齐军大营那般,可以轻易闯过。
更何况,如今他们手中的人质,非但无法保护他们,甚至还成了累赘。
夫差纵马而行,越过一众侍从,一马当先地冲到了馆娃宫前,只看了一眼当下情势,顿时勃然大怒。他先前快马赶来,是忽然动了那一点点为父之心,想要留姬友一命,可当真到了跟前,看到龙渊昏迷,姬友被挟持,施夷光居然也来凑热闹,这其中种种,他一看就大为光火,当即拔剑直指孙奕之。
“孙奕之,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让孤昭告天下,孙家出了你这样的不忠不孝之徒?”
他一句话,就直戳孙奕之的心窝。
无论他之前听到了什么,在世人眼中,看到的都是吴王对孙家恩宠有加,兵圣之名威震天下,他此番“勾结”伍子胥,“挟持”太子,私闯禁宫……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不单单是死罪,还是祸及全家的死罪。
只不过,孙家上上下下,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人。
最可笑的,他们一家上下尽忠尽义死而后已的对象,正是要将他斩草除根的大王。
孙奕之直视着夫差,目呲欲裂,“奕之不忠不孝,是为何故?大王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我孙家一门三代,多少人为吴国血染沙场,可如今,除了我这个不忠不孝之人,还有谁活着?大王既不想孙家掌军,大可直言,何必过车拆桥,斩尽杀绝?”
“一派胡言!”夫差冷哼一声,虎目圆睁,怒吼一声,震得全场鸦雀无声,“孤对你孙家如何,天下皆知!孙大将军一世英名,今日就要毁于你之手!放了友儿,孤尚可留你全尸!如若不然,孙奕之,就是孙家的罪人。鞭尸之事,伍子胥做得,孤亦做得!”
“父王!万万不可!”
此言一出,第一个出声的,竟是太子友。
孙奕之心神一乱,手一松,放开了对他的控制,他竟向前一扑,跪倒在地,朝着夫差重重叩首,抬头之际,额上血迹殷然,衬得一张脸越发显得苍白惨然。
“父王三思!孙奕之只是一时冲动,还望父王看在孙家大功于我吴国,饶他这一次!若有错,也是儿臣之过,父王要罚,请连儿臣一并处罚!”
谁也没想到,太子友会突然自行请罪,青青看到他挣脱出去时,手腕一翻,差点一剑刺出,可一听这话,看了孙奕之一眼,见他神色怔忪,握成拳的手悄然落在身侧,兀自微微颤抖,显然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下不了手。
“孽子!”
夫差气得浑身发抖,他何尝不知,盗取令牌交给孙奕之的就是姬友,可他当时打的心思就是将孙家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将兵权重归他一人之手,才会容他行事,可他如今居然还敢为孙奕之求情,简直枉费他方才的不忍之心。
“你真以为,孤会舍不得杀你?”
太子友惨然一笑,抬头望着夫差,“父王在上,若要儿臣性命,一言即可。姬友死不足惜,但求父王三思而行,莫要因小人谗言,坏了国之柱石,日后悔之晚矣!”
孙奕之伸手放在他肩上,轻叹一声,“奕之谢过太子,只是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无需多言,大王若想杀我,尽管来杀!”
“奕之!”太子友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转身又朝着夫差深深拜了下去,泣不成声,“父王!”
他只当夫差是因为孙奕之救走伍氏兄妹,又接下伍子胥的遗言,替他剜眼张目,才会如此动怒,非要了孙奕之的性命。此事起因在他,他自不肯眼睁睁看着好友因此而背上污名,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