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奕之和鲁盘挖得陷阱既深且阔,那鼍龙一掉下去,在里面左突右冲,撞得坑壁上的泥土俱下,可不等它反应过来,头顶上又掉下来一条鼍龙,如此三四次,直到最上面压着的那条鼍龙几乎与地面齐平,可后面来的鼍龙依然懵头懵脑地朝前冲来,踩着同伴垫平的陷坑,直朝着前方冲去。
“真是一群蠢货啊!”
孙奕之摇摇头,从鲁盘手中接过已点燃的火把,多亏他前夜收拾了不少干草树枝,用蛇油浸透,做成这易燃又便携的小火把,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火一燃起,那鼍龙立刻露出惊骇之色,脚步一停,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压根不管那些被坑在陷阱里叠成一堆的同伴是死是活。
“这蠢物果然怕火。”孙奕之笑了笑,举着火把走到陷阱旁,朝着里面堆叠的几只鼍龙挥了挥火把,那些凶神恶煞的鼍龙瞬间老实了许多,豆大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却不敢再露出尖牙利爪,他看着笑道:“山多雷火,蛇藏于洞,泽中有水,龙隐于渊。这些家伙怕火喜水,想必前方必有大湖。我们先处理了这几条鼍龙,再到它们老窝去瞧瞧!”
鲁盘无语地看着青青欢呼着,单腿连蹦带跳地冲过来,兴冲冲地跟着孙奕之一起处理这几条鼍龙。
她杀过两天鼍龙,最清楚这些铜皮铁骨的家伙致命弱点,三两下就将这些凶蛮横行的家伙抽筋剥皮,动作麻利得简直像做过无数次这种事儿。
他却不知,青青从六七岁上山牧羊,虽不懂耕种之事,却从小就处理猎物,小到山鸡野兔,大到豺狼虎豹,都是她亲手处置,全靠这些野兽的皮肉,才能让她们母女在越国最艰难的这些年生存下来,还能照顾到村中一些孤寡老人。这门手艺,就算是寻常的市井屠夫,也未必有她这般游刃有余。
更何况,她这会儿用的,还是吴国的最有名的鱼肠神剑。
血滢剑粗重无锋,若非灌注内里,平时就如同烧火棒差不多,剥皮剔骨这等细致活儿,它是真干不了。青青毫不客气地跟孙奕之要来鱼肠剑,上手果然便利,孙奕之和鲁盘两人加起来的速度都比不上她。
只是如此一来,这陷阱周围,几乎变成了修罗场,血腥气和开膛破腹后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愈发难闻。偏偏那些鼍龙先前闻到兔血都能激动的群起而攻之,这会儿却连一只也不敢再来。
青青只当是它们能闻出血味的不同,孙奕之却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些蠢物才不会管是谁流的血,昨日你又不是没见,它们连自己同类的尸体都不放过。这会儿不来,应该是怕火。只是这雷泽每日雷火不断,它们应该也见得不少,为何还会如此怕火?”
“那不正好吗?”青青笑眯眯地说道:“趁它怕火,咱就去它们老窝一把火……也不行,真烧坏了,这龙筋龙甲就没了。还指着这些东西赚点盘缠呢!”
孙奕之扶额叹道:“我那有钱,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卖!”
鲁盘跟着点头,说道:“兵家武器材料素来都受官家管制,尤其是盔甲弓弩,还是留着,孙将军日后或许还能用上。”他相信的是孙奕之,以兵圣传人的身份和他的本事,无论如何也不会久居人下,这来卫国晃一圈,便从座上宾摇身一变成了将军,虽然这次是为了玄宫一事与卫王虚与委蛇,但终有一日,他肯定会重返战场。
而这些龙甲龙筋制成的兵甲弓弩,将是他重回疆场最有力的武器。
“不能卖吗?”青青有些愕然,不过听到要留给孙奕之,便点了点头,说道:“不卖也罢,等阿盘做出弓弩来,我也要一个!”
孙奕之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算了吧,你带着血滢剑已经够扎眼的了,若是在背上弓弩,只怕一出门就会被城卫盘查。”
“是啊,周天子当初虽有令不禁游侠,然佩剑不妨,这弓弩却非军伍不得擅动。”鲁盘说道:“若是用着龙筋做寻常的猎弓又太过浪费,你若喜欢,回头我试试能不能做把手弩给你,可以藏在衣袖中,靠腕力激发,只是小巧有余,射程不足……”
“行啊行啊!”青青一听就两眼放光,急忙说道:“手弩更好,我也不想成天背着弓弩找麻烦。”
她险些忘了,当年师父曾给她做的一张猎弓,就是在去诸暨城卖虎皮之时,被城卫收走。那时她尚年幼,又听阿娘千叮万嘱的,才忍下这口气,没当场翻脸,只是事后偷着潜入那队城守的营区,将他们所有的弓弦全部割断,方才一泄心头之气。
当年那张猎弓,用得不过是寻常牛筋和拓木弓,师父的制弓手法,也是粗糙得可以,那时她都当成宝贝一般。鲁盘的本事她已经见识过,随便摆弄几下,就能做出各种奇巧灵便的工具,由他亲手用龙筋做出的手弩,不用说,绝对是万金难求的宝物。
说起来,还得感谢公输家那些人,若非他们心怀妒忌,欺辱逼迫得鲁盘走投无路,他们也找不到这样一个精通机关心灵手巧的大师级同伴。
而此时此刻,公输家的那几位,方才得知鲁盘已打开了龙痕锁,破解龙图机关,领着孙奕之进了玄宫,一个个那脸色阴沉晦暗的,简直比当初家主骤然离世,得知祖传图谱下落不明时,还要难看。
“好一个公输盘,竟然能解开龙痕锁!”公输彦面黑如墨,寒声道:“阿爹走得急,平日就他跟得紧,那传家宝图十有八九就落在这小子手中。当初若让我拿下他用刑,说不得就能找回宝图。如今他竟敢叛出家门,若有一日落在我手中,定要让他好看!”
公输墨却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玄宫乃是颛顼大帝亲手所创,当年的大巫,能生白骨活死人,上通鬼神,下知地理,这营造机关之术,原本就是从玄宫中流出。阿盘就算藏着宝图,也未必能从里面活着回来。可若是他能从那里出来,他便是公输家第一人。”
“大哥!”公输彦面露震惊之色,急忙说道:“那小子心术不正,又叛出家门,如何能当得起如此重任?”
“那你说说,族中还有何人,能解开龙痕锁?”公输墨举起自己的手来,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的手掌宽大厚实,隐约可见上面一层薄茧。就算是如今的家主,也是自小从最基础的木工做起,伐木作料,建屋筑宫,他都曾亲手做过,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很久没碰那些工具了。
如今的公输家主支子弟,早已不再从事那些繁重枯燥的工活,接下单子,顶多就是跟着长辈一起监工,亲力亲为之事,除了昔日傻乎乎的公输盘,同辈的子弟,手上哪里还有半分茧子。
他叹息一声,伸展了下自己的手指,苦笑着说道:“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
“家主……”公输彦见他神色黯然失落,心下酸苦,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公输墨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必如此。我自己有什么本事,自己清楚。你莫要听阿耒之言,便对阿盘抱有成见。不招人妒是庸才,这些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苦,自己不知上进,反倒嫉妒陷害阿盘。阿爹当初让你执掌族中规矩,便是因你性子刚直,莫要跟我说,你看不出那些孩子的把戏。”
“那有如何,那小子……终究不是本支弟子。”公输彦悻悻地说道:“阿爹阿娘当初见他孤苦无依,方才收留了他。如今却胆大包天地叛出家门,连阿岳都敢顶撞,这等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他何用!”
“何用?用处大了。”公输墨叹道:“你可知道,阿岳私自调用弩车,一辆被毁,家里那辆也被阿耒他们拆了,打算大批仿制,可到现在为止,你可知他们进展如何?”
公输彦自是知道,公输岳调用的弩车,原本是他们打算带来卫国给齐晋两国看的样品,若是家中那些人能大批仿制,这东西自然供不应求,能卖出个天价去。可东西还没到卫国,就被他调去追杀公输盘,结果非但没伤到人家一根汗毛,还被孙奕之给挑翻砸成了废铁。
他们原本打着以此为契机打开齐晋两国兵甲交易的路子,这下连东西都没看到,怎能不气恼懊悔,他当初若是扣下公输盘好生拷问,又怎会错过了这等大买卖。一想起这个,公输彦就气得胸口生疼,偌大的公输家,单是亲族便有近千人,还要养活上千工匠和奴隶,日常开支之大,丝毫不逊于名门世族,除了为各国王室筑造宫殿,建城挖穴之外,他们正打算借着公输盘做的几样东西,从欧家抢下几单兵甲武器的买卖。
欧家本是铸造世家,自从欧冶子的五把神剑被吴王和楚王所得,名扬天下之后,天下诸侯皆是心向往之,这神剑难求,可以欧家的手艺,能打造出大批更为锋利的兵刃和铁甲,亦是诸侯征战的利器。
不过短短二十年间,哪怕欧冶子过世之后,欧家的兵甲依然名列天下第一,其中利润之丰厚,早已让曾经同为匠户贱籍的公输家看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