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什么……人?”
青青看得目瞪口呆,忽然意识到这人首蛇身像居然一丝不挂,下半身的蛇尾鳞片上银光闪闪也就罢了,上半身却是肌肉虬结,那宽肩窄腰,线条流畅的身形,带着种男子独有的矫健之力,不知为何,她脑中忽然闪过了另一个同样****的身体,只是那一位并非毫无生命力的铜像,而是活生生的人。
心念及此,她忍不住朝孙奕之看了一眼,尽管这会儿他衣衫整齐,可他们先前从河中上来,这会儿还是半干半湿地紧贴在身上,将衣衫下的身形表露无遗,她脑海中的幻象忽然变得具象起来,脸上一热,赶紧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拼命地想要将脑海中那些羞人的画面驱逐出去。
孙奕之并不知道她看到这赤身铜像,竟会联想到当初为他疗伤时所看的画面,还当她是被这人首蛇身像吓到,便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用布条包着手,捡起了那尊铜像,仔细地看了看,方才说道:“真想不到,这九龙鼎中的第一人,竟是伏羲氏。”
“伏羲?”青青所学不多,这些上古传说也只是听过一鳞半爪,躲在他身后,正好掩饰自己此刻的脸红,便故意问道:“是先前你们说,其母履龙痕所生的圣人吗?他到底是人还是……为何会是这幅模样?”她本想说妖怪,可想到伏羲的名头如此之大,还是咽下了这个猜测,含糊过去。
孙奕之点点头,说道:“传说中他母亲在雷泽履龙痕而孕,怀孕十二载方才诞下此子。只因人身蛇尾,曾遭世人遗弃,然而他在雷泽中结网而渔,自成一派,后来又教化蛮人开荒耕种,带着一个不足千人的部落一统天下,开创无数先例,实为创世之祖。故而三皇五帝之中,素来便以伏羲为首。”
“这么厉害啊!”青青惊叹不已,却又忍不住问道:“只是……他真的是人身蛇尾吗?”
“传闻如此,实情如何,亦无可知。”孙奕之拿着那人像仔细地看着,随口说道:“先前在陷坑和玄宫门庭中的壁画上,绘有华胥履龙痕之图,还有伏羲观山图,其中关联,俱是为伏羲扬威。你此刻看着这人身蛇尾都害怕,彼时世人更加愚昧,见此异状,自当避之不及,恐惧鄙夷俱是难免。可若是加上他的来历出身,便可以龙子自称,受命于天,如此异状便成了神龙降世,用以收服人心,岂不是恰到好处,无往不利?”
鲁盘在水中泡了一会儿,被烫伤的手也舒服了许多,可耳朵一刻都没闲着,一直在听着二人对话,听到此处,忽地心生感悟,轻叹道:“孙将军说得有理,世人愚昧,见所未见,便心生恐惧,然见其利,便不顾其害。左右这好坏利弊,之看人心所向,巧言善辩者,便可颠倒黑白,翻覆是非……”
孙奕之苦笑一声,却并未接口。
他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家弟子,千军统领,国之重将,一夕之间,满门被灭,身负血海深仇,却又碍于忠义,有仇难报,有家难归。
鲁盘虽说得不错,却看错了一点,能颠倒黑白左右是非者,并非巧言善辩者,而是上位者。
唯有掌权之人,方能有话语权。否则口有一张利口,也只会如宰予师兄一般,被孔师斥为巧言令色。就算孔师后来对师兄有所改观,终究还是不如对其他弟子一般,只因那厮太过逞强善辩,总是顶得孔师无言以对。就连师徒之间都是如此,更何况君臣之间。
伏羲不管是不是真的人身蛇尾,幼时因天生异象而被遗弃鄙视,然当他自身强大起来,统领着手下征战四方,一统天下之后,曾经被人惧怕鄙夷的异象,便成了神龙天授,圣人之象。
同一个人,不同的待遇,差别便在于,他们所处的位置。
昔日孙、伍两家为国之柱石,吴王夫差敬重有加,视之为师,因为他们是他振兴吴国的臂助。然当他们成为他争霸天下的阻碍,为了将军政大权集于一手,他便毫不犹豫地将他们铲除,全然不顾他们曾经为吴国立下的功劳,忘却那两家有多少人为他的霸业流血牺牲。
胸口隐隐作痛,仿佛有千钧巨石压在心头,孙奕之无意识地用力握紧那人像,感觉到从上面传来的热力,不觉有些奇怪,那雷电之威,足以开山裂石,地上的坑,那些被劈坏的工具都可见证,可这人像除了外表一层铜汁熔化之外,竟无半点伤痕,如此栩栩如生的人像,就算是当今世上,也无几人能造出。
更何况,这人像还特别招雷……孙奕之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头顶仍是晴空万里,方才松了口气,说道:“不管伏羲是人是神还是其他什么,咱们这会儿最要紧的,是找个安身之所,还有食物……青青,这河中无鱼,青桃也不足以果腹,能否有所收获,就看你打猎的本事了!”
不论是在矿山荒林、太湖孤岛,还是在苎萝山上,孙奕之都曾见识过青青狩猎的本事,若是行军布阵领兵打仗他自是不在话下,可这寻踪觅迹、设套捕猎之事,他还真是比不上她。
鲁盘就更不用提了,没了那些工具之后,他便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一条。
青青一听,很是干脆地应下,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连眼神都不敢对上他,能有个如此正大光明的理由逃之夭夭,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鲁盘哭丧着脸去收拾他那一堆被雷电劈成了废铁的工具,孙奕之好心地指出他的头脸都被烧得乌漆墨黑,还有不少头发都焦了,他到河边对着水面一看,越发懊恼,干脆趁着青青不在,脱了上衣连头带身上都好好清洗了一番。
孙奕之见他下河之后,拿着那人像看了又看,最后还是用布包起来放入怀中,眼看着已经日落西山,若是不能早些找到安身之处和食物,今夜露宿倒也罢了,可若是半夜入睡之时,那雷云再现,他既舍不得丢了这伏羲像,又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就得抓紧时间找个地方过夜。
只是这地方除了身后那座荒山,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这里的桃树都被雷电折腾的七零八落,勉强长成的也歪歪曲曲,可地上的野草却生长得格外茂盛,便是浅处都足以没膝,深处更是几有一人高。
青青在树上摘桃之时,便看到草丛中似乎有东西爬过,孙奕之让她去找些猎物,她自是求之不得,很快便循着方才看到的痕迹,找到几只野兔。
那些野兔格外的机灵,一听到她靠近,两只耳朵高高竖起,蹭地一下便蹿入草丛之中,四散而去,跑得飞快。就算青青轻功卓绝,也只能追上一只,抓在手中一掌砍在它脑后,那野兔方才一蹬腿昏厥过去。
青青想着方才错过那几只野兔,就是因为没有趁手的家伙,若是在家中,身上有弓有箭,再不济也有个牛皮弹弓,以她的手劲和准头,随手拿个小石子也能打晕了这些兔子,可偏偏方才看到时,她周围除了野草泥土,竟连个指肚儿大小的石子都没看到,白白错过了一顿大餐。
想着要一雪前耻,逮回那些兔子,青青便仔细地从地上找起石子来,这一找,却发觉这地方果真有些奇怪。
昔日在苎萝村中,她虽很少下地耕种,家中好歹也有个菜园子,阿娘体弱多病,这锄地种菜的活儿一向都是她亲力亲为,自是知道这田地土壤的好坏,关系到庄稼蔬菜的收成。可就算她见过最肥沃的良田,也比不上这里的草地。
那茂盛的野草根部,黑色的土壤细密松软,一踩一个坑,伸手拔起一把草来,下面的根须黏着黑土,用手搓一搓,几乎都能从里面捏出水来。
或许是因为这里雷雨频繁,草木繁茂,又荒无人烟,野草花果树叶春生秋落,无人收拾,便落入土中,腐化成泥,滋养着草木之根,来年便可长得更好。如此一年年下来,土壤自然越来越肥。
只是寻常的荒地,无人耕种,杂草丛生,这野草的根系远比庄稼发达,哪怕地上不起眼的小草,可能在地下还有深达数尺的草根。更何况此处草木茂盛,盘根错节,照理说这地面早该被凝结成块,坚硬如石。
可偏偏她刨了几片地,挖出来的泥土都湿润细碎,别说石头,连块结实点的土坷垃都没有。
她心下生疑,这等良田沃土,就算远在深山,亦可种出黍米稻麦,可偏偏离帝丘顶多百里之遥,居然杳无人烟,真是浪费了这天赐宝地。
正值此时,忽地从草丛中蹿出一只野兔来,竟是慌不择路地一头撞在她的腿上,蹭地蹦起足有三尺高,方一落地想逃,便被她眼疾手快地一剑刺穿。
血滢剑滴血不沾,剑身上的血珠只一抖便尽数落地,青青刚要收剑回鞘,却突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的声音从那野兔来处传来,那动静之大,显然并非野兔。
青青心喜地迎上前去,拨开近人高的野草,正好与那追来的野兽打了个照面。
只见那家伙身长近一丈,形如巨大的壁虎,全身青黑色的鳞甲,却有一张长逾三尺的巨口,眼似铜铃,瞪着她便一张血盆大口,散发出一股腥臭的气味。
“啊!妖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