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宫正寝中,所有奴才,御医低头跪地,没有一个敢吱声,凝重得仿佛呼吸也会受到处罚。
烨泽望着静静趟在御床上的绛衣,她为什么那么静,她为什么仍紧闭双眼,她不是已经被他叫醒了吗?为什么又在他怀里睡去?
他侧头朝跪在排首的郎玉金道:“郎玉金,她为什么还不醒?”郎玉金稍稍抬着,那面前的屏风隔住他的视线,皇上有多在乎床上的女子,竟不让任何男子看来她的容颜,但是即使不看他也知道,那张脸一定是惨白的。
“回皇上,绛衣姑娘多日未食,极度乏力,所以才会晕过去,下官去已开汤药,正熬着呢。”
“那你还不快去看看药好了没。”烨泽震耳的声音在室内旋转,每个人心里都一紧,那声音着急得几近痴狂,“你们都通通给朕出去。”
正寝内的众人如松了口气,纷纷慌忙地退出寝室。烨泽见众人散尽,室内顿时变得寂默,只剩下他还有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绛衣。
他转过屏风,坐在床边,拉起她的手,那双手没有半分气力,瘫在他的手心里,有些冰凉。他多希望这双手像醉酒那一夜一样紧紧扯着他的衣衫,多希望看到她眼中的神情,哪怕是对他的不屑,对他的怨恨,与他的较劲,他也愿意。不过她现在却像只懒猫一样,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她难道不知道这张床是他的吗?睡了龙床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难道愿意承受吗?
“绛衣,绛衣。”烨泽不由得叫了一声,以为可以像刚才那样叫醒她,哪怕她颤动一下睫毛,他也知足,但是她仍然一动不动。他竟有些气恼,她要怎样才愿意醒来,烨泽从袖中摸出那块玉佩道:“这是你的玉,你难道不想要了吗?你如果醒来朕就把它还给你。”
他等着她的回答,仿佛听到她笑道:“君无戏言。”
那声音在他头脑中打转,但是她的唇却仍然紧闭着,像以前拒绝他的亲吻一样。
“皇上……”这时门外传来周关立的声音,烨泽听了不由得怒气顿起,转门轻吼道:“又有什么事?别来烦朕。”
“皇上,药……药好了。”周关立鼓起气,颤声答道。烨泽暂压住心中的怒气,对跪在门边的周关立道:“还不端进来。”
周关立得了命,托着一个木托走到床边,双手微颤有几滴汤药撒了出来,烨泽一见狠狠瞪了他一眼,周关立吓得一下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手中的木托猛晃,好在烨泽眼疾手快,一把端起药碗,药未撒一滴。他一手端药,另一只手扶起绛衣的身子。
周关立见此不由得一怔,郦绛衣呀郦绛衣,你何等好命,竟有当今天子喂你喝药。周关立疑惑的眼神让烨泽有些不满,他斜着眼瞄了周关立一眼,“怎么,难道要让你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奴才来喂?”
周关立听了,忙低下头去,收起自己不该有的眼神。只见烨泽一面托住绛衣的身体,一面用勺将碗中的药汁送入她的口中,但那些药汁刚到绛衣的口中,却纷纷又吐了出来,流过下颌全滴在她的衣襟上。
接连几勺都是如此,烨泽的耐性在药汁的流失中渐渐消失,她在消磨他的意志。
“郦绛衣,你给我起来把药喝了。”烨泽拿出了他的天威,但是如同往常一样,他的命令在她耳中不过只如同戏言一般。
她没有理睬他,仍然静静闭着双唇。内心压下的火气,再次灼烧起来,他将药碗向手边的几上一放。罢了,反正眼她从未在意过他的话,他又何必这样为她呢?他蹙着眉,别过头,却见一只手端起放在几上的药碗。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琴悦已站在了他身后。
“皇帝哥哥,让我来吧。”琴悦端着药走到床边,她的脸上已添了一丝红晕,那是绛衣给她的。
烨泽没有离去,仍扶住绛衣的双肩,让琴悦能方便喂药。琴悦也在床沿边坐下,伸手拿起碗中的汤勺,盛了少许汤药,接着却见她把勺子调了个头,将勺柄送向绛衣口中。
烨泽见此不由得一笑,倒是琴悦细心些。他轻轻托起绛衣的下巴,琴悦把勺子慢慢一倾,汤药顺着勺柄流入绛衣的口中。药入口之后并没有流出来,仿佛已经进了她的喉中,烨泽这才稍稍放心。
不久药便全送入了绛衣的口中,那干裂发白的嘴唇似乎有了些血色,但是人却依然不醒。
烨泽怔怔地看着怀中的人,他在等着她的醒来。琴悦见烨泽焦急的表情有些不忍,忙安慰道:“皇帝哥哥,绛衣姐姐不会有事的,让她睡会儿吧。”
烨泽一怔,轻叹了口气,不舍地放下绛衣。对,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她一定累了,一定倦了,他要给她的不是勉强,而是理解。
放下幔帐,帐中的人一脸平静,许是做着美梦,他何尝不想让她多睡一会,但却只怕她将自己丢在了梦中。
烨泽退出屏风,走出正寝。琴悦并未离去,正站在正寝旁的回廊中望着那满庭绿树,见烨泽走出来,静静地回过头,对他一笑,那一抹笑容丢了曾经的调皮,却多添了些许女子特有的动人。
“皇帝哥哥。”琴悦轻呼道,语气中有一丝凄婉。她一位至尊的公主,带着满车的嫁妆即将远嫁他国,也许那满车装载的不单是故国的物产,也是她对故国的思念与恩情。
在那夏日的余晖下,琴悦的笑深深地刻在烨泽的心里,他很没发现琴悦竟这样的美。
“琴悦,你也别太劳累,再过几天……”烨泽说着,却又忽地顿住了,是不知怎么说还是怕触碰到她的伤心。琴悦见她咽下后面的话语,却淡然一笑,“我会的,皇帝哥哥,你不用担心小伶子。”
烨泽一愣,小伶子!这个亲切得无间的名字,是他为她取的。
“朕封琴悦做伶官吧。”那年的一句玩笑话,琴悦却深记在心。他点了点头,去往曦辰国的路途艰远,他怎能不为她担心呢,但更让人担心的却是她的淡漠,她是来告别的,告别这个皇宫,告别她所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