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从梅园回来,南宫煜便一直呆在府中——生怕再冲撞了哪路神仙,又给他莫名其妙地来一个意外。若是不小心延误了婚期,定要叫有些人看了笑话。就这样,一直挨到初八早上,要去侍郎府上迎亲,才不得不出门。
迎亲的队伍十分讲究,毕竟是沧溟的梁王殿下娶亲,不能丢了排面。
从送去邓家的凤冠霞帔,到娶亲时所用的花车舆轿,再到府上的布置,一切都是在礼制允许内,按照皇子成婚的最高规格来操办的。因此,到了邓家,瞧见眼前门庭若市的盛况也就不足为奇了。吸引众多百姓前来观礼的,不仅是华丽的仪仗,还有双方散出去的总价不菲的碎银。当然,对于其中的姑娘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能够亲眼看到平时只活在话本子里的、那些谪仙似的人物——除了新郎官这个气度不凡的王爷,随行之人,也个个都是金陵出身富贵的美男子。
如若非要说这场婚礼有什么不足之处,那便是,九殿下没能在其王兄迎亲的队伍里。金陵城内的姑娘们,未能欣赏到翘首以盼的韶颜仙姿,于是,纷纷猜测其碰上了什么要紧的事,引得一众男子也不由得好奇。不过遗憾之余,人们又不免有些担心,并寄希望于将来南宫奕成亲时,自己能有机会一睹尊容。
但猜不到的是,几年后,凤临的祁月公主打破了她们所有人的美梦。更想不到的是,人们议论纷纷的主角,早在天还微微亮时,便拉着个被自己刚从被窝里被骗起来的小屁孩,一同来到在西山上看日出了。
之后,在羽林卫的加持之下,两人又独占山头,看了好几个时辰的太阳。
“皇兄,我们不是说好来打猎的吗,你怎么一直躺在这呢?”
“吾等今日起得甚早,是要好生歇的。古人云,一昔不卧,百日不复;七日不眠,眼则枯。”
一语刚落,南宫奕便窥见刚才还四处溜达的小子,连忙丢下手中的狗尾巴草,随后赶至其旁,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闭上眼睛并排躺下。
不去想晚宴间的那些虚情假意,只静静欣赏着身旁孩童,那沐浴在阳光下的恬静睡颜,他顿时身心舒畅。
什么结党营私、尔虞我诈,一切烦心事,统统一扫而空。
次日清晨,梁王带着正妃去宫中请安,跪谢圣恩。
邢雨桐依旧是孤身一人待在房中,手捧着原先从前院借来,却一直没有机会还回去的《诗经》。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读到这段被收录在邶(bei)风中的应景之作,心中不由得慨叹万千。食之感伤,弃之又觉得可惜,便继续了看下去。其实赏阅后,她反而寻得一丝慰藉,生出些许庆幸,因为自己还是要比诗中女子强上许多的,至少还没有沦落为弃妇。随后恍惚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自然流露出一抹浅笑。
又翻了几篇诗文,她便合上书卷,小心放回架下。
唤来青衣她们几个丫鬟,服侍着换上身色铜绿宫装,拖着掩住了锦履的杏黄色裙摆,来到镜前重梳云鬓,轻点绛唇。
挑了几只素净,但不至于失了体面的钗环带上,起身罩了件百鹊墨蓝大氅。随后,杏雨又帮着她搭了条蜜黄色的披帛,与衣摆上绣着的金色云纹正好相配。
看着镜中佳人一切装扮妥当,邢雨桐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着打赏众人。而后由菱绢姑姑牵着,往前院走去。
可尚未走出院门,便撞见了正院中的的秦嬷嬷,和不久前刚到府中的鹤松姑姑。
后者出宫之前奉了贵妃娘娘之命,今日是专程赶来提点她的,但梁王殿下思虑周全,看来这事用不着自己操心了。于是,给她行了个礼后便退到了一旁,随后就见秦嬷嬷上前叩拜:
“邢侧妃万安。王爷怕扰了贵人歇息,今早出府前特意吩咐老奴,过了卯时再请侧妃去正厅候着”。
说着侧身闪到路边,给她让道。“侧妃你请。”
一行人到堂中等了没多久,南宫煜便携着邓嫣从宫中回来了。
看着两人靠近的身影,邢雨桐心中不由得感慨,真是好一对璧人啊!
转头向青衣递了个眼色,拿来早已准备好的茶具和软垫,未等二人进了前厅,便斟好了两杯茶水。待到两人入座,南宫煜便拿起其中一杯细细品着。
”好久未见,邢侧妃泡茶的手艺又精进了。”
一旁的邓嫣见状,丝毫未动,只是一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柳叶眼,始终在她身上打量着。
邢雨桐也不是罔顾立法之人,妾室给主母敬茶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人家也没有恶意。
于是便在垫子上跪下,拿起盘中剩下的那盏茶,躬身举到胸前,“妾身雨桐拜见王妃,请王妃用茶“。
都是当下有名的大家闺秀,此前彼此间多少了解一点。果然,对方并未为难她,接过其手中的茶,便命身边的侍女塞给她一枚红封。随后,堂上一身榴红的邓嫣开口:”出阁之前就听说,邢妹妹是个妙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王妃谬赞,妾身不敢当”。
”妹妹见外了,从今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不用跟我客气。你如今住着的地方,虽说和臣妾的檀霞院离得远了些,但日后千万要多走动,免得再生分了。“
”多谢姐姐提点,雨桐谨记“。
接着插不上话的梁王,默默地在一旁咳了两声,不过除了身旁的孙嬷嬷,好像没有什么人理他。
”对了,妹妹那院子是叫宜兰园的吧,此名虽然高雅,但着实有些不妥。妹妹出身书香门第,又甚少出门,自是不知怡红院那种烟花之地。但未免旁人笑话,以致失了梁王府的脸面,还是换个名字为好。
臣妾虽然出身将门,但还是读了点书的,觉得伊兰阁便不错——正应了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妹妹觉着呢?“
邢云岫听闻,不由得在袖中紧攥着纤纤玉手,随即退后向堂前行了个大礼,“妾身受赏尚未来得及谢恩,又幸蒙王妃赐名,本想着待会陪同姐姐去后院子里走一趟的。但无奈刚刚突感不适,未免失仪、冲撞了姐姐,还请王爷王妃准许妾身先行告退。改日云岫定去东园子,好生给姐姐赔罪。”
未等堂上两人回应,她便转身回了后院。菱绢和青衣等人,见主子离了正厅,也纷纷行礼告退。一群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其身后,直至到了水榭上,菱绢方才屏退旁人,上前劝道:“侧妃今日有些莽撞,若是和那位撕破了脸面,恐怕得伤了与王爷之间的情分。忍了那么久,眼看都过去了,怎又这般沉不住气呢?”
“我知道菱姑姑是为了雨桐着想,可那邓嫣实在是欺人太甚。我虽出身旁支,可好歹是邢家嫡出的小姐,即使没有大姐姐身份尊贵,但幼时在金陵,堂叔也是把我当亲女儿养着的,岂能任她侮辱。
你呐,也不必担心阿煜因此便恼了我。
那位能借着佛法中的伊兰,暗骂我不知香臭,可见是个极有心计的。
什么武将出身、读书少,全是匡人放下戒备的,你日后都得教她们当心些。
既然碰着这般厉害的人物,我又何必要委曲求全。倒不如顺水推舟,恃宠而骄,将王爷推到她房里去来得痛快。省得今后日日担惊受怕,还能显得自己是个莽撞的,算是一举多得了。”
说完,邢雨桐看着菱绢姑姑一脸欣慰的样子,便不由得腹诽:
果然是大姐姐给自己的人,就是头脑灵巧,心思缜密。
世人皆薄凉,许多早些年受过堂叔恩惠的人,如今瞧着邢家不复当年,转身就想要作威作福。可这些个蠢人怎的就忘了,大姐姐是卫家当今的主母,阿毅又是个出息的呢。
而前面全程被忽视的南宫煜,只当她是心中委屈,虽然心疼,可想起昨晚对王妃的承诺,自己不但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将她禁足。心中烦闷,同身旁之人回东院用了午膳,便出府去了自己旷工已久的工部。
邓嫣就算再厉害,毕竟也是新嫁娘,在男女之事上根本没有经验。待其走后,一人在房中看着管家送来的账本,却不时分心,回想起洞房花烛时的种种。
昨晚饮完合卺(jin)酒,两人清退了一应下人。尽管清楚王爷心中早已另有他人,但她还是如家乡那些姑娘一样,将及笄那日编成的桃花络赠与夫君,心里满心欢喜——想着只要自己努力当个好妻子,他早晚都能嗅到自己的芬芳。然后如出嫁前母亲交代的那般,直接和他都讲清楚了。她不会仗着正室的身份去招惹、为难邢家那丫头;但作为男子,既然娶了她就必须给她王妃的尊荣;刚进府自己定是要借人树威的,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不得随意干涉后院之事。
梁王殿下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这样是最好的,自是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