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都王城的南阳门,作为王城正门,等闲是不会有普通百姓靠近的。毕竟是官家的地方,随便在这里晃悠,万一被当成乱臣贼子抓起来了怎么办?
可今日南阳门外,却是空前地热闹。
“臣子萧崇,年不过而立,平白被人害死!臣孙不过两岁,长媳进门亦不过三年,孙儿幼年失怙,儿媳青年丧夫,臣与臣妻老年丧子,何其悲惨?若是因为臣之失德,上天降此大祸,是臣的报应,臣不敢有怨!可萧崇之死,实为人祸,臣心中不甘啊王上!臣家世代效忠于国朝宗室,数代以来兢兢业业,从无大错大失,却受到贼人如此对待!臣恳求王上,为臣一家做主啊!”
年逾花甲的国相大人,发已斑白,容颜亦老,却依然是中气十足。这一通又哭又喊,声音洪亮极了,隔了一条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国相鸣冤啊,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象,这么大的热闹怎么能错过呢?一时闻风而来的百姓们,就将南阳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反正法不责众,既然有这么多人在,官府总不能把大家都抓起来吧?
于是南门复赶着东宫马车走到南阳门内时,看见的就是门外乌泱泱的一片人头,直看得眼晕。
“殿下,太子妃姐姐,外面人太多了,马车只怕出不去啊。”
“怎么回事?”楼政掀开车帘出来,第一眼便看见了门外跪地哭喊的萧启,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舅舅的心情他能理解,可这不是耽误事吗?东宫的马车堵在这里,婧儿怎么去东市?
“绕道吧,走东阳门。”
天大地大,人情最大,楼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妥协,回到车里吩咐人换了条路。
东宫车驾才走,不远处齐王便带着一群人浩浩汤汤地朝这边赶来。
君王出行必乘辇驾,齐王是真急了。一到南阳门外,见到这人山人海的景象,脚下便是一个踉跄,幸而被程监及时扶住。
堂堂国相被百姓当猴一样看,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王上!”
齐王刚琢磨着,自己贸贸然跑来王城门外有些不妥当,不若先回去,让内侍来请国相入宫诉说,总好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胡闹吧?谁想就是此时,萧启居然看见了他,大声嚷叫了出来。
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居然“噌”地站起来,快跑几步扑到了齐王脚下,抱着齐王的脚痛哭流涕。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全然不像一个养尊处优多年的老人。
“王上,您要为臣做主啊!”
齐王大感丢脸,以袖掩面。想要将脚抽出来,挣扎了几次都不得果。终于破罐子破摔一般,用力摔了下袖子:“萧卿起来说话,你这么哭闹,斯文何在?”
“臣儿女六人,只崇儿一个,最聪慧守礼,从不让臣多费心神,便如臣的心头之肉。心头被剜下一块肉啊!诛心之痛,痛不欲生,又哪里顾得上什么斯文!”
不就是死了个儿子吗?又不是亲娘死了,萧启这要死要活地做给谁看呢?
齐王暗暗翻了个白眼,并没有感受到萧启所谓的诛心之痛,反而对他添了几分厌憎。
嘴上却仍劝慰着:“寡人知道你伤心,但卿是国朝执政,代表的便是国朝的颜面。望卿能稍抑悲戚,也是顾全国朝的体面。”
说着,便吩咐内侍道:“快扶国相起来,去宣德殿商议。”
等萧启被内侍们拖走,齐王才长舒一口气。然而萧家嫡长子横死东市的消息,已经如一阵疾风一般,在青都疯传。
就在整个青都为萧崇之死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阙陵君府后院内,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藏锋堂。
傅雨笙正在内室里看书,尚苏突然进来,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是吗?”傅雨笙微垂着眼帘,沉吟片刻,将书简放下,“叫殷七进来吧。”
“诺。”
尚苏点头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一身黑色夜行服的殷娘子回来了。
“属下殷七,拜见元吉长公主。”
“平身吧。你说有事要禀报,是什么事?”
“属下杀了萧崇。”
傅雨笙一惊,脸上却依然一派平静:“杀了谁?”
“国相萧家的嫡长子,萧崇。”
“今天外面都在传,萧崇被路利误杀,是你做的?”
“今天稷宫学子在天香阁对面的薛家茶楼集会,路家路利突然闯入茶楼,寻衅滋事。两方殴斗时,路利的仆役用匕首偷袭萧崇,属下就趁机杀了萧崇。”
“怎么杀的?”
“吹针入体,针上淬了毒。”
“淬毒?乐家的毒?”
“是南方一种毒树的汁液,名叫见血封喉。”
傅雨笙松一口气。
不是乐家的毒就好,要是被人从萧崇的尸身上查到了乐家的毒,只怕义父又要被卷进这些事情里了。
“朕好像没说过,你可以杀萧崇吧?”
傅雨笙凤眸微微眯起,忽然觉得弟弟给自己派来的这个帮手,貌似有些专擅过头了啊。
是得敲打敲打了。
“事出突然,属下也是临时起意。”
“好个临时起意,我竟不知道,一个天香阁的小小隐卫,也有擅自做主的权力了。”傅雨笙凉凉地笑着,起身走到殷娘子面前,“殷七,你现在来向朕禀报此事,莫非是想要我奖赏你?”
“属下看到路利在薛家茶楼与萧崇起了冲突,便想到若能借路利之手除去萧崇,既能除去太子政一条臂膀,又能借刀杀人,折损路家。即便阙陵君护住了路家,路利为恶首,也逃不脱杀身之祸。萧、路两家从此彻底交恶,对我们而言也是有利可图。属下来不及禀报,便擅作主张,将萧崇杀了。属下自知行事莽撞,并不敢以此讨赏,只是想着此事总该来禀报您一声,不要影响了长公主的筹谋。属下知错,请长公主责罚。”
“你确实坏了我的筹谋。你知不知道,若你今日行事被东齐羽阳君查到了,不光天香阁会就此暴露,连朕的布局都有可能被他察觉。天香阁的作用,是传递情报,暗中搅弄风云,不是直接出手暴露自己!”
殷娘子伏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听训。傅雨笙训了几句,忽然觉得乏得很,也没了训斥的心情。
罢了,反正都这样了,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罚一罚就算了。
“回去后自领十鞭,下不为例。”傅雨笙回到软榻上,慵慵地说,“回去吧,这两天就别往这边跑了。”
“属下告退。”
傅雨笙苦恼地叹了口气。
最近真是没精神啊,偏偏殷七还来添麻烦,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