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你一向是知道致儿的。我自幼多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疾。既不能为武将,为我东齐镇守一方。也不能做文臣,在朝堂上为王上分忧。镇日里,只有寄情与丹青,与这些画师朋友们一起谈天论地。我无力,亦无心做什么虎贲卫统领。可是王上却把这重任交付于我,这叫我如何担得起啊。”
楼故还没说什么呢,楼致就先向他倒了一肚子的苦水。那一脸愁相的样子,真是既可怜又窝囊,叫人看了有些好笑,又有种恨其不争的感觉。
楼故笑了笑:“父王让你做统领,自是有他的深意的。你自好好做你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平宁王叔年轻的时候,也是南征北战,英姿勃发,你身为他的儿子,总也不至于太差。”
听着这话,楼致又是一阵咳嗽。好容易缓过来,便向楼故苦笑道:“堂兄你看我这个样子,可有家父当年的半分英姿?我虽是他的儿子,却委实污了父亲的一世英名。堂兄你说,王上要找新的虎贲卫统领,为何不直接让父亲去做?偏找了我?”
“君心难测,王上自然有王上的道理。你又何必担心那么多?”楼故嘴上如是说着,心里却有另一番答案。
齐王的父亲,也就是东齐的先王在世时,虽然按照嫡长子继承王位的规矩,立了齐王为王太子,可其真正属意的太子人选,是王后所生的六公子,也就是现在的平宁君。
平宁君武艺超群,曾多次为东齐阻挡北戎的进犯。虽然远不及如今的太子政,但彼时,在一众平庸公子之中,平宁君就显得格外出类拔萃。若非后来,齐王把妹妹乐阳郡主楼念汐,嫁给了名动一时的隐士顾空悠,得顾空悠入朝相助,这王位花落谁家,还真不一定。
有这么一段典故摆在那里,即便平宁君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齐王能对他没有半分戒心?当然不能啊!
可问题是,现在除了平宁君,东齐的武将基本都是太子政的拥护者,不用平宁君,齐王就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
想要用他,还得要防着他,于是齐王就想出这么一招,让楼致代替其父,坐在虎贲卫统领的位置上。虽说楼致自小体弱,根本不是做武人的料。可他爹在那里摆着,楼致只要挂个名就是了,真要管那群兵鲁子,说到底还是平宁君的事,跟他本人坐在这位置上没什么区别。
这么一个昏招,有和没有一样,但是对于齐王而言,这大概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然而纵使他心里对齐王有再多的腹诽,也绝不会宣之于口。
楼故往楼致那边走近几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有王叔在,你只要如从前一样,每日写写画画,悠闲自在就好了。旁的事,交给王叔操心就行。”
楼致皱着眉头,想了半晌,长吁一口气,将手上的画轴放在了一边:“也罢,左右我也是什么都不会,这些事情原也不是我这种人能操心得上的。”
“时间不早了,眼见着又到晡时了。今日我父母不在府里,我一个人用膳也着实无趣。堂兄要不要留下来用膳?致儿好久没有同你下棋了,等用了膳,咱们兄弟俩也可手谈一局。”
“不了,左右也离得不远,你堂嫂还在家里等我呢。”楼故笑道,说完就转身走出了书房。
他此行的目的,也就是想看看楼致是个什么反应。现在看到了,也就没必要再多留了。
换个统领,就想把他彻底踢出虎贲卫吗?当他从前的那些经营是闹着玩儿的呢?
见楼故走了,楼致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扭头朝着门外叫了一声:“阿睿,你去送送二公子。”
“诺。”守在门外的伴当应了一声,连忙追着楼故的脚步跑了出去。
楼致低着头,伸手将那个画轴重新攥入手中。
“世子。”
房间里忽然响起北宫绝的声音,楼致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他已经在自己面前站着了。
“夫子,您总是这么出人意料,也怪吓人的。”楼致笑道。
“我也是习惯了,世子莫怪。”北宫绝浅浅地笑着,目光投向了书房的门口,“本以为世子要和客人说很久,没想到才几句话,他便走了。刚才那位阙陵君,便是西蜀元吉长公主的夫婿吗?”
楼致眼底划过一丝落寞,撑着笑脸点了点头:“正是。”
“此人狼顾之相,是小人也,世子还是敬而远之得好。”
“与我无关吧?我一个闲人。”
“从前世子是闲人,如今可大不同了。国君刚刚将您封为司马大将军,统领虎贲卫。虎贲卫、京畿卫、镇北骑,是国朝三司马,可谓是位高权重。世子既然挂了这个名号,即便从前是闲人,日后也不得不卷入这些纷争中去。”
“夫子还懂朝政?学生还以为,您只对丹青感兴趣。”
“丹青是我的家传,自然不能荒废。可在这方内走了这么些年,看过的东西多了,自己多少也能琢磨出些味道。”北宫绝说着,从楼致手中抽出那画轴,将画“啪”地一声抖开,“既然身为方外客,若一辈子不卷进这些事情里自然最好。可我受人所托,要照顾好他的女儿,也就不得不参与进来了。”
北宫绝一手提着画轴,另一只手上却凝聚起一团乳白色的光。画卷的正中,栩栩如生地画着一对青鸟。那光芒被北宫绝一掌拍入画中,接着他又做了一个抓出的动作,青鸟立刻破卷而出,绕在北宫绝身边飞来飞去。
即使曾经见识过很多次,再看到这神奇的丹青术时,楼致还是忍不住惊叹:“夫子的丹青术如此玄妙万千,只怕在方外灵族之中,也是少见吧?”
“世间术法之大成者在于千云山,丹青北宫虽有一术傍身,也不能与千云山争辉。可惜世子没有修习灵术的资质,不然绝为你打通灵脉,也可根治这天生的弱疾。”北宫绝说着,已经以指为笔,写了一张字条,系在了青鸟的腿上。
“去东宫,送给顾鸣筝。”
青鸟“喳喳”地叫了两声,从窗户飞了出去。
“夫子,您给太子妃传了什么消息?”
“只是空悠交代的一些话,以及最后确认一下,她要不要跟我去千云山。”北宫绝回头一笑,“她若不愿,我也只能代替空悠,守上几十年了。也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