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离开长信宫后,程监都与齐王说了什么,楼故便不得而知了。
总之,第二日早朝时,齐王连下了两道诏书。一道将张棋放出了典狱司大狱,却声称永不再用。另一道则是新任内史,大司寇路贺长子路利的任命。
宣德殿上,楼故看着楼政那张阴沉的脸,却是心情大好。
他的这位大哥啊,仗着自己出身高贵,一出生便是东齐的储君,对于长信宫中的这些宦臣一向是视若无物。却想不到,正是他太子政最瞧不上眼的宦臣,帮助楼故从他手里夺走了内史衙。
程监唯利是图,但他从小跟在齐王身边,与齐王的关系比萧后还亲近。楼故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才会屈尊降贵,与程监结交。
“太子殿下,当心脚下啊。”
散朝时,楼故在宣德殿外忽然叫住了楼政。
楼政转身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笑:“地又不滑,二郎还怕本宫摔着不成?”
“看来殿下这一跤,是还没摔疼。”
“二郎还真是学不乖,那今日,大哥就教你个乖。”楼政走到楼故身边,压低了声音,“还没到最后一刻,千万别急着笑。”
楼故一怔,刚刚的那点儿好心情,霎时间烟消云散。
楼政却是说完这话,转身便走,留下楼故一个人在那儿思索。
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近来所有的这些动作,其实都在楼政的掌控之中?
楼故脊背一寒,陡然生出一种惊恐。
他惶惶不安地过了七八日,种种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冬月廿五日,新内史路利听从门客的建议,将被前内史张棋关入内史衙大狱的稷宫学子尽数放出。
结果就在内史衙的门前,被放出大狱的稷宫学子与来接人的学子们,不知怎么又与内史衙的衙役起了冲突。路利听到消息,匆匆赶到门口来,想要拉架,结果混乱中被打折了一条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被人抢了出来。其后在城内巡逻的京畿卫副统领曾守闻讯,带了一队人马赶了过来,想要维持秩序。却不知怎么的,连他手下的京畿卫也加入了斗殴。
从管氏路鼓鸣冤到今日之前,为着这桩案子,百姓之间由口舌之争发展为逞凶斗狠的不是没有,但也只是少数,且斗殴人数不会超过两人。像今日这样的,几十个人混战在一起,别说是这段时间了,就是这青都城建立至今的九百多年里,也都是闻所未闻啊。
更遑论参与斗殴的都是些什么人?稷宫学子,内史衙的衙役官差,甚至还有京畿卫的兵士!这些人任何一个拉出来,在普通百姓眼里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居然也会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这让青都城的百姓们都兴奋不已,无数人奔走相告,消息就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青都西城。一时间无数来看热闹的百姓又将金宁道堵得水泄不通,场面愈发混乱。
稷宫学子拉着内史衙的人打,内史衙衙役们拉着学子们打,京畿卫的兵士拿着军棒打两头的人,外头还有爱凑热闹的百姓时不时要扔个石子进来。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了,突然一辆马车,停在了金宁道上,那驾车的少年一声怒吼,竟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都给我住手!王太子与太子妃殿下驾到!”
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辆马车。南门复从前舆上跳下来,将车帘掀起,楼政和顾鸣筝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楼政扫了一眼内史衙的大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怪了,内史衙主司京畿大小事,怎么在自家门前乱了套?”
“臣曾守,见过王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京畿卫副统领曾守下马,向二人见礼。
这时,众人才如大梦初醒,纷纷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礼。
楼政摆了摆手,转头看向了一直在旁边拉架的侍内史:“你们路内史呢?这逞凶斗狠都斗到他内史衙大门了,他就不管管?”
“回太子殿下,路内史管了啊,只是……”那侍内史故作为难,“路内史被稷宫学子打伤,如今正昏迷不醒。”
“打伤?他一个内史,被一群学子打伤,真是给大司寇长脸。”楼政嘲讽道。
“这也不怪路内史,实在是稷宫学子这些日子太过分了。”顾鸣筝道,“稷宫的博士呢?稷下学宫和内史衙挨得这么近,这边都闹成这样了,夫子们也不管管吗?”
她才说完,人群中就挤出了五六个老夫子,均是一副蓬头垢面的狼狈相:“老臣拜见太子妃殿下。”
“诸位怎么都这副模样?”
几位博士相互对视一眼,最终是一位最年长者站出来,向楼政和顾鸣筝作揖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老臣等请辞,臣等……实在是再不能教授学子了。前日是下大狱,今日是当街斗殴,明日指不定又是什么事。臣等已年迈,一把老骨头实在经不起折腾啊!”
“张子您这话说的,您可是父王的业师,您都走了,父王岂不是要怪罪我们没有侍奉好您?”
“殿下。”另一边,曾守也出言请辞,“臣亦同张老太傅所奏。大司马不在,京畿卫群龙无首,微臣实在才薄,无力约束。请太子殿下俯允,准我还乡。”
得,一个两个都要请辞。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他楼政是“管不了”了。那就都带去齐王面前,让他的好父王去头疼吧。
于是楼政带上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长信宫。
齐王听到禀报,从广明殿里出来一看,殿外站了密密麻麻一地的人,险些没当场晕过去。等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是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儿背过去。
齐王狠狠地朝长子瞪了一眼,楼政却笑吟吟地向他回了个礼。而他身边的顾鸣筝,只低着头恭谨地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真是个逆子!
齐王忌惮着长子的权势,到底不敢当面骂他,只能在心里泄一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