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的女儿,生了一双像极了月儿的眼睛。
也是为着这么一双眼睛,同是杜姝月的孩子,乐行风心里,对傅雨笙比对傅明煜就亲近许多。他心里悄悄唤她“小月儿”,想着自己虽然有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就把小月儿看做是女儿。
傅雨笙天性是个不爱拘束的孩子,又是个鬼机灵,时常甩开宫人,自己偷偷出来玩。被乐行风撞见一次后,就和他有了个私下里的约定,从此每个月她出宫一次,到乐家别院去找乐行风。有时是跟着乐行风的长子乐公横上街玩耍,有时就是和乐行风夫妇坐在小院里闲谈。
为着这孩子,乐行风与林氏商量着,决定在锦都城定居下,只年节时候回乐家主宅。他在锦都住了三年,陪傅雨笙过了三次生辰,看着她从一个奶娃娃长成粉雕玉琢的小童儿。这三年他没再见过杜姝月,却从傅雨笙的描述中听到她的生活。虽未亲眼看见,心里却觉得,与她一起经历了那些欢喜忧愁。
他以为可以一直一直这样过下去,却没想到有一天,锦都的风云突然就变了。
那天夜里,突然三更天里,外面响起喊杀声,亮起火光来,惊醒了一院子的人。乐行风勒令众人不许开门,都回屋子里躺着去。一家人就这样躲在屋子里,听了一夜的兵欢马乱,谁也再没睡着。
乐行风心里尤其担忧。这样大的动静,东宫不会毫无瓜葛。不知道月儿怎么样?小月儿怎么样?若是太子牵涉其中,她们只怕比他更加坐卧不安。
好容易捱到天亮,外面没了动静,才敢放人出去打听。却没想到还没嘱咐仆役出门,傅雨笙就上门来了。进门也没说一句话,直扑到林氏怀里大哭起来。
众人都被她哭得手足无措,林氏也慌忙地胡乱哄着:“呀,怎么哭了?还弄得这一身灰。别哭呀,这究竟是怎么了?”
“伯娘我没有母妃了,我没有母妃了!”傅雨笙哭喊着,原本软糯糯的嗓音竟沙哑地吓人,像是哭了一夜,“王祖父没了,母妃也没了!她杀了我母妃!”
乐行风顿觉五雷轰顶,心脏撕裂似的痛。他一把将傅雨笙拽到面前,连面目都狰狞了许多:“你说什么?你母妃怎么了?谁杀了她?谁?!”
傅雨笙吓得不轻,抽泣着说不出话。林氏将乐行风推开,嗔怪一番,拉着傅雨笙柔声细语地安慰,待她平复下心情,才慢慢问清了始末。
原来是王上忽然崩殂,宋阳君控制了内宫禁卫,欲图夺宫。太子手上没有兵权,陈相邦却与南宁将军交好,陈奉仪竟以此威胁太子,说太子杀了杜奉仪,她才肯写信向父亲求助。太子自是没有理会她,亲自去相府找陈相帮忙。谁知陈奉仪用这番鬼话,唬住了东宫长使,带着一群人闯进杜姝月宫室,说是太子有令,赐她一死,硬摁着杜姝月的头,灌下了一杯鸩酒。原本她还要杀正与杜姝月一起嬉闹的傅雨笙,总算太子及时赶到,救下女儿一命。
乐行风越听,越是觉得怒气冲天,终于按捺不住,冲进屋子里翻出自己放毒药的匣子。他要去东宫,他要杀了那个害死月儿的陈氏,要杀了那个得到了月儿却没能保护好她的太子!
可他终究没能出院门。乐行风被长子乐公横死死地拉了回来,抢了手里的匣子。乐行风坐在青石阶上,失魂落魄地看着地上的黄土,也渐渐地冷静下来。
他再恨又如何?乐家再如何清高可贵,到底只是江湖草莽;乐行风再如何声名在外,到底只是一介白衣。布衣之家,又如何能与世家显赫的陈家抗衡?
就连太子,被人害死了心爱的女子,也只有打断牙齿和血吞。陈奉仪再如何过分,背后也有一个陈家。她的祖父是西蜀的相邦,叔伯兄弟子侄之辈,也多在朝中身居高位,掌握了朝中文臣之间的大半势力。反观杜家,杜太傅本是寒门出身,又膝下单薄,只有一对儿女。他虽是太子的师长,可是归隐多年,朝中并没有实权。而杜姝月的兄长杜尚虽然立有军功,却是在南宁将军手下,一直以来被其打压。
王上驾崩,又有宋阳君作乱在先,若再轻易动摇了陈家,朝局必会动荡不安。西蜀之外还有东齐虎视眈眈,南方又有百越作乱,内政不安,则会使外敌乘虚而入。到时候只凭着一个杜尚,根本护不住西蜀。这种赔钱的买卖,但凡太子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拿祖宗基业、江山社稷给一个小小的奉仪陪葬。
换而言之,就算太子的心里,美人比江山更重要,但若是真心喜爱一个女子,又如何忍心让她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
可懂得道理是一回事,心中意难平,又是另一回事。
乐行风从早上坐到了入夜时分,谁也没再去管他。林氏说就让他坐在这里想,然后揽着傅雨笙进屋去了。到了要入夜的时候,傅雨笙走出屋来,站到了乐行风的面前。
“阿伯,我要走了。”
乐行风回过神来,抬头看傅雨笙,忽然打了个寒颤。几个时辰不见,这孩子的眼神居然就变了。那一双凤眼,本该清澈灵动,现在却像是藏下了一块玄冰。面上看着平静,内里的恨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小月儿……”
“阿伯,我可以叫你义父吗?”
乐行风一怔:“小月儿,这不合礼法。”
傅雨笙冷笑:“什么礼法?礼法能换回我的母妃吗?就是为了这礼法,为了世人不指摘煜儿,我连手刃仇人都做不到。”
“阿伯,我心里敬重你,将你视作与父亲一样的人。我叫您一声义父,就算母妃还在,也不会说一个不字的。”
乐行风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好。”
月儿,既然你不在了,那么你的孩子,就让我替你保护她,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