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王登基以来,由于京城内多出了许多异国使臣,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所以本就守卫森严的锦都城,近来又加强了戒备。不仅京畿卫增派了一队巡防将士,连直隶于内史衙的城门守军,也加严了对入城人员的排查。
锦都城北城门,名为尚义门。此时城门外排起了长队,阿凛驾着牛车,在队列里等了许久,终于排到了他们。
“叫什么名字?”
“回军爷,小民卫凛,是梁家布行的小厮。”阿凛满脸堆笑,将先前备下的路引文书递了过去。
守门的将官接过路引,随意睨了两眼,用两根指头捏着往阿凛怀里一丢。转头看向后面的牛车,拿下巴一指:“里头都什么啊?”
“就是些绫罗绸缎,庄子上新进的东西,东家吩咐了,要送去西市铺子里的。”阿凛将一个钱袋子捏在手里,握着那将官的手送了过去,低声说道,“都是些娇贵东西,不敢损毁了。劳烦军爷行个好,放我们过去,就不必查看了吧?”
将官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摸着是几枚铜刀币,大约有二三两。按市值来看,也算是一笔小财了。
可是……将官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牛车,眼底的贪婪一闪而过。忽而大喝一声,将阿凛一脚踢翻在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这小子是南疆的细作,想要混入京城,谋害王上!来啊,将他给本将拿下!连着这一车赃物,一并拉回内史衙,待内史大人发落!”
这一声令下,那些等着进城的百姓,听见前面抓到细作了,有的怕连累自己,转身要跑;也有人怕进不了城了,就挤着往里面涌;后面的人看见前面乱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慌了阵脚。城门顿时乱成了一团,连守军都呵斥不住。
牛车里,楚焱和傅雨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怒气。
贪财,想霸占一车绫罗绸缎,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到了内史衙,他们再亮出身份,责罚一番也就是了。可是作为城门守军,身负守卫重责,居然连秩序都维持不了,这就不是训斥几句就能算了的事了!
“各位稍安,我出去看看。”楚焱沉着脸推开车厢门,走了出去。
他一出来,就看见阿凛坐在地上,抱着头躲避踩踏。楚焱弯下腰,长臂一伸,先是将他拉了上来,然后拔出腰间的匕首,当做暗器一般扔向城门,正砸在门上的铁钉上。铁器相击,发出一声巨响,登时震得众人都静了下来,朝这边望来。
楚焱负手而立,朗声道:“尚义门外,君王脚下,岂容尔等如此放肆!再敢乱跑的,格杀勿论!”
众人虽不认得他是谁,但见楚焱相貌堂堂,又一身肃杀之气,一时都被镇住了,渐渐也稳住了局面。
那将官先前怎么呵斥都没用,见楚焱一句话就镇住了众人,心里不由气闷。回头一看,又见楚焱虽然品貌不凡,却穿着一身布衣,又是坐着牛车,不像什么高门显贵。于是又拿佩刀指着楚焱的鼻子,想把心里那点儿不忿发泄在他身上:“哪里来的刁民?本将面前,也有你说话的份!”
“守将真是好大的官威,你玩忽职守的账还没有清算,现在又公然顶撞二等关内侯。我竟不知,如今锦都城中是你在当家,是打量朕和王上都死绝了吗?!”
傅雨笙坐在车内,将一物掷出,高声呵斥:“若不是今日,朕同南平侯微服出城,都没想到这尚义门上,还有这么一出大戏呢!”
将官把那东西捡起来,看见上头刻着的“长杨宫牌”四个字,手上就是一哆嗦,险些给掉到地上。他连忙跪了下来,双手捧着那枚出宫令牌:“不知是嘉宜郡主凤驾,冲撞了郡主和侯爷,求郡主恕罪!”
“你既知我是嘉宜郡主,也该知道朕是什么样的脾性。冲撞朕的车驾,当是随随便便请个罪,就能平安无事的吗!”反正都亮了身份,且也到了城门口,断没人敢公然行刺一国长公主。傅雨笙索性也就不急着回宫,干脆在这里料理起下臣来,“楚侯受累,先回宫与王上回话,再带卢内史来见朕。”
楚焱应一声,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带着卢内史回来了。见尚义门上已经放了人出入,那辆牛车靠着城门边上停着,那名将官就跪在牛车边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卢内史快步上前,走到牛车前,朝着车厢一拜:“拜见郡主。”
“卢卿好教养,教出这样的好下属,可是朕和王上的福气啊。”
“郡主恕罪!都是下臣管教不严,才纵得下属无法无天,求郡主责罚!”卢内史连忙跪下,伏地叩首。
“起来吧。你统领京畿大小事务,难免疏漏,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是你的罪责。”毕竟她已经不理朝政了,卢内史又是京畿重臣,打压一句也就是了,傅雨笙便软下语气来,“不过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再做城门守将了。若再来一次玩忽职守,放了什么细作进来,锦都城内百姓如何安枕?朝堂股肱如何安枕?朕与王上如何安枕?朕不好说话,卢内史看着处置吧。”
“郡主仁慈,臣感激不尽。”卢内史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呵斥着那守将脱了铠甲,押回了内史衙。
楚焱远远地站着,见她处理完这边的事,才带着傅明煜派给他的内宫侍卫走过来。
“郡主,王上派了马车来接您,请凤驾移步。”
等傅雨笙扶着他的手,换了马车,楚焱又转头对阿凛说:“你便驾车,去东市的天香阁酒楼里,晚些时候本侯亲自过去,找你拿车上的货。”
阿凛眼珠子一转,就想明白了他话里的弯弯绕绕,低下头极恭谨地应一声,赶着牛车走了。
楚焱看着他驾车离开了,才吩咐人赶着马车,自己骑马跟着,回了锦乐宫。
才到宫城大朝门外,就看见王宫开了右侧的掖门,君王銮驾停在门内。楚焱下了马,正要扶傅雨笙下车,却见那头傅明煜跳下了銮驾,两步并一步快走过来,抢在他前头去扶傅雨笙。
“阿姐。”他轻轻唤了一声,眼眶发红。
傅雨笙拍了拍他的手,宽慰一笑,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阿姐回来了。”
傅明煜点点头,又问:“楚侯说阿姐不慎伤了腿,现下可好些了吗?”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哪那么容易好呢?”
“是煜儿疏忽了,我该多派几个人护着你的。”
“我这都已经回来了,煜儿还担心什么呢?”傅雨笙道,“先回去吧,我有话同你讲。楚侯也一起。”
傅明煜点头:“长公主赐乘銮驾,赐南平侯骑马入宫,随驾同行。宁辛,行。”
站在銮驾旁边的一个小内侍得令上前,扶着傅雨笙下了马车,上了銮驾,拂尘一挥:“行!”
楚焱骑在马上,看了那个内侍一眼,没说什么,跟在銮驾后面,一路到了前廷宸劂堂外。傅明煜吩咐了一句不得靠近,就带着傅雨笙和楚焱进了宸劂堂,只留了先前那个叫宁辛的内侍在内。
“阿姐说有话同我讲,不知是什么?”
傅雨笙在小榻上坐下,从袖口内解下一个荷包,递给傅明煜:“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
“他自以为蒙了面,我便认不出来了,孰料我一看见那双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可笑换了装束,还带着这东西在身上,叫我在混乱中,让尚苏寻了机会近身偷了来。”
傅明煜从荷包里翻出一枚私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的手渐渐攥紧,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一个名字:“洛、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