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炎热,瑞书近来每日坐在廊下做得那双透气又柔软的软靴,总算是成了。靴子上用银线绣着如意纹,端的是个好兆头。
冷阮摇着团扇进屋,见她正在擦拭那双靴子,不由道:“姐姐你这靴子做好有多久了?怎么还不送出去?”
“这是给公子爷做的。”她垂下眸静静答道。
“姐姐当我是傻子呢,你平日给公子爷做的靴子,上面总是花样繁复。这样简单的如意纹,只怕是做给外头那人的罢?”
瑞书微微红了脸,“你这蹄子,竟会说些没大没小的,仔细你的皮。”
冷阮恍若未闻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行行行,就当我没说,我权且当个瞎子罢。”
瑞书不搭理她,将手中的女红收拾好了,正要出去。不想走了几步,却又回转过身来,扭扭捏捏地道:“明日,你帮我拿给他罢。”
冷阮一口茶险些呛住了,不住咳嗽了两声,方问:“姐姐怎么不自己拿出去?”
瑞书红着脸,踟蹰着,良久没有答话。
次日,冷阮将瑞书打包好的靴子送到南侧门。
于南将包袱接了,既没瞧包袱里的东西,也没问瑞书如何没来。不过冷阮倒是瞧出了他满脸的犹疑,不由道:“瑞书姐姐被事绊住了,所以托我送来。”
于南垂下眉,默默点了点头。
“她其实是很想来的。”冷阮道。
于南又点了点头。扭捏了半晌,从怀里摸出一枚素帕子包裹的簪子,“你替我将这个给她。”
冷阮也不多看一眼,径直收在了袖中。
于南又嘱咐道:“我上回送进来的药方叫她每月那个来时多煎几服服下,便不会那么疼痛了。那是京中名医开的药,不伤身子的。”
冷阮还是头一回见于南做这般多情男儿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我知晓了,你放心吧。”
两人闲话了两句,不便多说,便要各自回去。忽地,她似想起了什么,“我有一事劳烦你,只是这事没什么好处,也不是很好办,但若办成了,我一定还你一个大大的恩情。”
“你说,什么事?“他想也不想地问。
冷阮环顾了一圈四周,只见谢老头子远远坐在廊下喝茶,根本听不见二人说什么。她遂低声道:“烦你去替我查一查,杜春羞的身世。还有她出生时,文姨娘的去处。”
他诧异地看着冷阮,“你查她们做什么?”
“原因你不必管,只管去查便是。不过务必小心,不要让人察觉。”她道。
回长嘉院时,已将近午时。冷阮因肚子饿,所以走得很快。尚未踏进院门,便被里边正出来的莲藕一把抓住胳膊,“你跟我来。”
冷阮见她这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当即吓了一跳。
两人沿林荫小路,离长嘉院越来越远,倒不知不觉走到了竹林后头。
“莲藕姐姐找我做什么?”她忙扯住莲藕的袖子,不愿再走了。
莲藕顿住脚,回头皱眉看向她,“你今日是不是又去找于大人了?”
冷阮忽地一笑,“怎么?姐姐哪里来的消息,知道得如此快?”
莲藕冷哼了一声,“你就作死罢。那于大人可不是府里的小厮,人家是正经的五品官。你就不怕旁人嘴碎,说你和于大人有私麽?”
冷阮不由蹙眉,“姐姐是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我哪里听来的?无风不起浪,你若做事检点,自然不会有旁人说你。”她白了冷阮一眼,“你如今是这长嘉院风口浪尖上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还不知道麽?”
“姐姐何时关心起我来了?”冷阮歪头一笑,倒对莲藕今日的态度颇为诧异。
莲藕冷冷啐了她一口,“当我没说,你好自为之罢。”说罢,撂下冷阮就走。
冷阮看着她决绝利落的背影,心里不知想着什么,竟痴愣愣站了好半晌。
过了没两日,一直闹着身边丫头不够贴心的文姨娘又拨了两个丫头给长嘉院使唤,一唤坠儿,一唤茗香。因是暖香斋使惯的丫头,瑞书也不敢慢待,一来就给了二等丫头的份子,许进屋服侍,只是叮嘱了冷阮和冬露格外注意些。
不过那两个丫头也都有趣,有事没事总爱黏在冷阮身边。冷阮或是到前院办事,或是在邓异跟前伺候,两个人里亦总有一个人紧紧跟着。她反倒一副好人面相,竟然从不推拒二人。连每日去畅恩堂服侍,也特特叫上二人,“两位姐姐反正没事,不如跟我去畅恩堂听听安妈妈教诲,说不定亦能受益匪浅呢。何况咱们夫人待下总是格外优待,姐姐们难道不想在夫人面前长长脸?”
坠儿和茗香听得很是心动,所以自那以后竟每日轮流跟着冷阮到畅恩堂,在夫人宋氏跟前连着露了好几回脸。在长嘉院里头疏懒贪玩,仗着暖香斋撑腰,把瑞书亦不放在眼里。在宋氏跟前却极是殷勤恳切又聪慧伶俐,给宋氏端茶递水、捧羹喂药,凡事都抢在前头。
安妈妈阴阳怪气地夸了一回二人懂事,两人便都笑吟吟地道:“这都是奴婢应该的。”
若冷阮得了什么糕点布料针头线脑的赏赐,两人也当做是三人同等,一同对着宋氏千恩万谢地接下了。
因那两个丫头是暖香斋赏赐,宋氏自然亦是知晓。所以多日来,宁可不闻不问,也懒得多费口舌。但仅过了半个月,宋氏便实在受不了两人将聒噪当讨巧,冷着脸说了两句:“姨娘令你二人到长嘉院伺候,你们两个不在院子里头多向瑞书冬露多学学怎么伺候公子爷,倒每日到我这里厮混是个什么道理?我看你们年纪也不小,整日只晓得讨巧逗趣,这就是姨娘教给你们的?”
两个丫头自打来了长嘉院谁不是好言好语、好吃好喝地待着,这倒是第一次受斥责。因素来听闻宋氏宽容待下的贤名,所以竟丝毫不觉得害怕,倒据理力争起来,“夫人这可是误会奴婢了,奴婢们是怕小阮年纪小,在这里但凡有个不小心惹夫人生气,所以才日日跟着冷阮来,想着小阮若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咱们也可以帮衬一二不是。”
“可我怎么听说,你们两个在长嘉院倒是不怎么做事的?”一旁的安妈妈阴阳怪气地道。
一个丫头将头垂得低低的,被安妈妈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另一个丫头倒还不怕死地道:“姨娘让奴婢们到长嘉院是伺候公子爷的,那些杂事自然有下面的粗使丫头做。”
“那你们可把公子爷伺候好了?公子习惯几时起身?几时上朝?几时入睡?平日喜好吃什么?不喜好吃什么?你们可都知晓?”安妈妈问道。
那两个丫头一时都噎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瑞书姐姐不许我们近身服侍。”
安妈妈难得疾言厉色:“既然不叫你们近身服侍,你们又不做事,岂不是在长嘉院坐等着被伺候麽?”
二人实在答不上来,便都望着一旁的冷阮,期盼她替自己说两句话。哪晓得她低低垂着头,一副可怜兮兮听训的模样,似乎根本看不明白二人眼神中的祈求。
被安妈妈结结实实训了一顿后,一向无所顾忌的坠儿茗香两人总算收敛了许多,不再每日跟着冷阮往畅恩堂去,对瑞书冬露等大丫头亦多了几分客气。不过,待小芷、莲藕这等二三等丫头,依旧是眼高于顶的张扬模样。
那一日,小芝受了气过来耳房找冷阮,瞧见她正在绣荷包,不由上了气头,“你整日没事就在这里做这劳什子,绣了快两个月了也没见你拿出手来。前头都快被暖香斋那两个丫头搅成浑水了都。”
“怎么了,这又是?”冷阮懒懒得答。
小芷翘着老高的嘴,答:“方才瑞书姐姐叫我去给厨房催热水,说公子爷等会回来要沐浴用的。我才叫婆子们将热水提进屋,那两个丫头便将我推了出来,自己在屋里兑热水,备皂巾,说要服侍公子爷沐浴。公子爷沐浴这等事,平日不都是你和瑞书服侍麽,也不知今儿个她们两个是抽了什么风。”
“瑞书呢?冬露呢?你不去告诉她们,在我这里抱怨什么?”
“瑞书姐姐忙着准备公子爷要换的衣裳,冬露姐姐去前头领月银了,竟没人管他们两个。”她气得脸都涨红了。
冷阮只微微一笑,仍旧低头绣着荷包,“这事啊,轮不着你操心,你呀,管好自己就够了,让她们且争去罢。国公府这样大,总有人嫌自己位置不够宽敞。”
小芷皱了皱眉,似乎听不懂她说的话,“可是公子爷现下正在夫人那里说话,不到一时半刻就要回来的。你不赶紧去伺候,由得她们两个胡闹?”
“不着急,等着罢。”冷阮瞅了一眼窗外日渐西斜的晚霞,终于在四角方方的院子屋檐上隐匿下去了,天边的红潮渐渐变黯,眼瞧着就要天黑了。
六月初白昼长黑夜短,宋氏又习惯早些用晚饭。这会子,估摸着邓异也快回来了。
小芷虽然不解,却也没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