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石光赫的老者已经去了四五日了,卢攸宁因着身上有伤,不便出门,成日只是在房中歇养,小二倒是每日都勤谨地将饭食和煎好的药送来。
那药的疗效倒是显著,只服下药总觉得困意浓重,每每饮了药,卢攸宁便无甚精神,只是昏睡。
半夜,卢攸宁听到隔壁似有门窗开动的声响,他起身将门掖开一个角,看到小孩儿扶着老者,颤颤巍巍地往房里走。
看老者的步子,倒像是受伤了一般,卢攸宁正欲推门,却听到老者嘴里念叨着:
“呸,如今将军府的门子竟然这般狗眼看人低!”
“父亲,您小心点,我去吩咐小二替您煎些药来。”
“这群狗东西,下这般的死手,要不是我年纪大了些,早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了!”
隔着门缝,卢攸宁看到石光赫一身血,连带着头上好像也被打破了皮。
听他口中对将军府的门子骂骂咧咧,难不成是沐府的人下的手?沐府何时这般仗势欺人过?
卢攸宁索性推门出去,问:“老者,您身上的伤,可是将军府的人伤的?”
老者白了卢攸宁一眼,道:“不然还有谁?如今的将军府,当真是不复往昔咯!”
“什么意思?”
“公子这几日在闭门养伤,有所不知,”老者说着将头转向孩子,“未晞,你来告诉他。”
“新皇登基,太后掌权,以‘清君侧’之由,大肆残杀朝中重臣,”孩子略微顿了顿,又继续道,“云徽将军起兵造反未遂,被流放柳州,宰相赵仁,上书为云徽将军求情,被罢相。”
“什么?!”卢攸宁惊呼,“新皇登基?哪位新皇?”
自己在京畿这么久,居然不曾闻得一丝消息。
石光赫道:“自然是从前的邺王,听闻当日他举兵进入太和殿,逼死父亲,手刃兄弟,才坐了这皇帝的位置。”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当时卢攸宁受了重伤,尚在昏迷中,无从知晓。
那老儿继道:“听闻在太和殿上宣旨的,正是沐大将军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最小的那个孩子,将军府的后人们,当真没有了沐将军的风骨,竟搅到朝堂这股浑水中来了,可惜啊,可惜啊!”
是小五宣的旨意?她怎么会在皇宫?
“只可惜,那位新太后如何会轻易放过沐家……”
卢攸宁心内惊惧,“你说什么?”
“贬的贬,罢的罢,将军府此番虽然没受大波及,宫中还新赐了沐府和卢府许多仆从,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不就是往两府中安眼线么!”
卢府?
卢攸宁问:“这跟卢府又有甚关系?”
老者抬头看了一眼卢攸宁,“对啊,公子也是姓卢,该不会是本家吧?”
卢攸宁忙故意撇清,“哪里,在下和卢府并无甚关系。”
“无甚关系便好,”老者将手臂放在桌上,让孩子给他上药,“先帝的那位皇妃,就是如今的太妃,和卢家关系匪浅,你想想,新太后扶持儿子坐上了皇位,如何会放过那位太妃。”
卢攸宁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安,他讪讪地问:“敢问老者,当日太和殿上,薨了的那位皇子,是……”
老者也料到卢攸宁接下来要说什么,只稍稍点了点头,道:“太妃的三皇子。”
卢攸宁也不顾其他,站起身便出去,老者忙道:“公子的伤还未好全呐!”
只是卢攸宁如何还顾得了自己,待到他走远了,那个名叫未晞的孩子才道:“父亲,为何要同他说这些?”
“因为,”老者从怀中掏出那枚卢攸宁身上的玉佩,“他是卢家的十二郎,理应知晓。”
……
入夜,卢攸宁从卢府的墙上翻进院内,看到书房的烛灯尚还亮着,遂避过府内侍卫,从后窗一跃而进。
“谁?!”卢卓遥听得响动,起身探寻。
卢攸宁从内室走出来,跪下道:“父亲,是我。”
卢卓遥看到儿子回来,一时不知作何,忙将他扶起来,问:“你如何回来了?!”
“当日儿子接到山水苑求助,遂赶去解救,未来得及向父亲辞行,攸宁有错。”
卢卓遥走到窗户边查探了一番,道:“你未曾辞行,为父不怪你,可眼下情形,你不该回来啊!”
“为何?”
“如今新皇登基,太后把持朝政,她对从前没有支持邺王的党羽,统统下了杀手,连带着对那些持中的朝臣,也不留情面,卢府朝不保夕啊,你此刻回来,可不是送死来了?!”
“儿子听说皇帝逼死先皇,弑杀手足,可有此事?”
“嘘——”卢卓遥示意儿子噤声,又往窗户边看了看,“当日情况复杂,为父并未在场,只有沐家人在,到底是何情形,当问沐老将军方知晓。”
“我听说是小五宣的旨,她当知晓个中缘由。”
“她不在府内,也不在将军府,”卢卓遥叹气,“太后命人把她接去了宫里,外人一概不得见。”
“太后这是何意?”
“先皇生前并未削弱沐老将军的兵权,三军兵权依旧在其手中,太后想用小五,来逼沐老将军就范。”
“我明白了,”卢攸宁未曾料到,事态已成这般局面,“我这便进宫。”
卢卓遥忙拉住儿子,一不小心扯到他的肩膀,见卢攸宁脸色有异,忙将其衣衫解开,只见肩膀处,好似一个血窟窿一般,把包扎伤口的白布都染红了。
“怎么伤成这样?!华离人呢?!如何没护好你?!”
卢攸宁缓了片刻,方将这剧痛感压下去,半晌,才道:“山水苑大乱时,华离舍了命护住我,父亲万勿再责备他了。”
卢卓遥方才也只是一时情急才脱口而出,此刻听得华离丧命,脸上亦有落寞之色,“罢了,罢了,那孩子……”
“我和宋兄将他葬在了山水苑,”卢攸宁道,“他自小最敬仰的,正是宋苍风的中原十三帮,这么做,也算是替他了一了心愿了。”
忽然外面的云板传来四声,随即门子来报:太妃薨了!
卢卓遥和儿子被这突入其来的消息震住,半天回不得神来。
“我卢府,忠于皇家,忠于朝廷,不想今日竟被逼迫成这般样子!”卢卓遥摆手,“太后把小五带进宫,不仅是要逼迫沐老将军交出兵权,也是要用小五来制住我卢府,你若是此刻进宫,岂不正中太后下怀?”
卢攸宁道:“有些话,我需当面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