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的孩子出生了,是龙凤胎。
姨妈开心得合不拢嘴。
家里有了小孩,热闹非常,一个哭一个闹,一个饿了一个拉了,一个要吃奶一个要睡觉。
我一手抱了一个,软软的小家伙,简直萌化人心。
逗弄了一阵,交给表妹,和姨妈在一旁落座。
“日子定在二月初八?”
“嗯。”
“确实该结了,你表妹比你小五岁呢。”
我低头不语。
“嫁妆置办得怎么样了?”
“嫁妆?”
“是啊?女孩子结婚是人生头等大事,不能马虎,有什么需要跟姨妈说。”
“没什么好置办的,一切从简。”
“那婚纱呢?要不要姨妈亲手给你做一套?”
“不用了,就穿一次,何必费事。随便租一套穿穿,还能省些钱。”
“唉,姨妈知道,大冬……确实配不上你,委屈你了,孩子。”
“没什么委屈的,大冬他对我很好。”
“嗯,找个自己爱的不如找个爱自己的,记住,结了婚得把财政大权握在手中,千万别学你妈,就知道傻乎乎的对人好,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我笑着点点头。
“还有,房产证,记得跟婆家说,写上你的名字,不肯写你就别嫁……”
“知道啦,姨妈。”
“哎呦,又尿了,妈,拿个尿不湿过来!”表妹一叫,姨妈赶紧跑了过去。
我看他们一家人忙里忙外,不便久留打扰,坐了一会儿,放下压岁钱便走了。
妈妈腿脚不便,继父和哥到处去打牌蹭酒,这拜年的重任就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
姨妈一向对我关爱有加,可惜住得比较远,家里事情又多,不能天天走动,想帮衬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妈妈遇事又不喜欢麻烦人,虽是亲姐姐,但毕竟各自有家,就连住院的事儿都没跟她说,我这次来,只说妈妈崴了脚,来不了。
一晃眼,正月快过完了。
还有几天就是我出嫁之日。
我本不愿办婚礼,心想和大冬领了证,搬到一起住也就算了,可继父不同意,他还巴望着能藉此大赚一笔呢。
无奈,我只好一个人上街采购婚礼所需的物品,看到别人不是出双入对甜蜜非常,就是亲友闺蜜成群结队。
逛了一整天,什么也没买到。我满心凄凉,打给汪觉,想去看看汪梵。
她告诉我汪梵病情恶化,已经入院。
又是一个噩耗。
我在街角傻站了许久,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怕在医院看到她气若游丝的样子,我承受不起,再也承受不起了。
汪觉打来问我什么时候去,她可以把父母支走。
“十分钟以后。”我木木的回答。
真讨厌来到医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总是让我想起泡在玻璃瓶里的生物样本,白惨惨的,狰狞可怖。
走在医院的过道里,来来往往的面孔大多是痛苦、无助、茫然和哀愁的,在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弱者。
我来到汪梵的病床前,比起我上次见到她,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嘴唇也变成了灰青色,眉宇间那种安和不见了,仿佛是在忍受着某种痛楚。
“她怎么了?”
“坠积性肺炎,还有轻微的器官衰竭。”
“严重么?”
“卧床太久,难免会引起并发症,希望姐姐能挺过去。”
“汪觉,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她说。”
汪觉应了一声,出去带上房门。
“小妖……”我拢着她的头发,看到她眼眶深陷,眼周长了许多细纹,不由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我们开始老去,时光一去不返。
“对不起……我无法达成你的愿望了,你会怪我吗?”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多希望我攥疼了她,能让她尖叫着醒来。
“我虽然见到了他,可是,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他了。他变了,彻彻底底的变了,他的外貌、他的内心、他的思想,全部都变了!你知道他是怎样对我的吗?你知道他都跟我说了些什么!汪梵,我们太傻了!我真后悔,这所有的一切,我都好后悔……”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告诉我!怎么样才可以回到过去!我愿用我一生幸福换你一世平安……”我抱着她瘦弱的身体,放声痛哭。
她永远不会跟我讲话了,那个青春活泼的机灵鬼和正直温厚的骆易阳一样,都已在回忆里渐渐远去。
我是个痴人,她又何尝不是?是我们的痴心害了她,是那份执念害了她!如果我们无情一点,也许眼前这些悲剧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如此伤心欲绝!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
早知今日混到如此田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对不起她的付出,对不起这些年她所承受的痛苦!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我缓缓踱到江边,冰冷的江风吹乱了我的头发,灰色的水面微微泛着波涛,对岸的楼宇隐没在雾气之中,晦暗不明。
我深深地吸入一口冷空气,顺着我的鼻腔,灌进肺里,头脑变得格外清醒。
据说曾经有位非常美丽的蔡姓女子,在这条江边和一名书生邂逅,女子善舞,书生善琴。两人相互倾慕,私定终身。可是女子的父亲非要将她许给知府的儿子,书生知道后登门提亲,却被女子的父亲派人活活打死。女子眼见情郎已死,伤心欲绝,成婚当日,婚轿路过江边,女子以拜祭水神为名,投江自尽。其后,每逢夜半,人们就会看到江心之上隐约有一女子,身姿卓绝,孤独起舞……
“蔡女江”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能否在江心看到女子,我抱怀疑态度,但情之所至,心之所钟,我深信不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羡慕那个善舞的女子。一生中能遇到一个彼此欣赏、心心相印的男子,并不惜为自己付出生命,算是难得的幸运。虽然最后以悲剧收场,但能够选择投江殉情,总好过委身他人,度日如年。
我扶着护栏,俯视江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我,仿佛有人在我的耳边说:跳下去吧,跳下去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我突然想起尼采的这句名言。
我觉得深渊是有生命的,如同一个黑洞,那些漂浮不定的游魂总有一天会被它俘获。
如果此刻我跨过护栏会如何呢?我会不会纵身一跃,像一只轻盈的蝴蝶?
一念生,一念死。
只需一念。
我脑海里浮现出骆易阳冷酷无情的讥笑,还有继父贪婪市侩的目光,一阵寒风吹过,我将一条腿跨出了护栏。
十几年,那些珍藏在我心底的美好都已消失殆尽,什么都回不到过去了。
我失去了生命里残存的最后一抹阳光,从此人生就如同漆黑漫长的隧道,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苏桐,当年你意气风发的时候能料想到自己也有今日吗?
——有些花朵出生得再茁壮、再骄傲,最终也只能变成一束杂草,任人践踏。
骆易阳的话在耳边回荡,我自嘲一笑,另一条腿也跨出了护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