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气爽朗不显燥热,清疏的阳光从苍穹洒落,跨越天地之遥后慵懒地躺在肌肤上,温暖闲适的感觉直达灵魂,让人忍不住伸懒腰的冲动。
秋风从远方吹来,抚慰了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带去了秋日最后一丝燥意。一羽飞鸟掠过高峰,奔向遥远的天际,嘹亮的清鸣被拉成一条极细的丝线,渐不可闻。
秋风悠悠,林涛微微,火焰般的秋叶默默燃烧,而后静静的飘落。最后的辉煌已过,一片红叶随风而逝,恰巧落在车轮下,被前进中的马车碾成细尘,为来年的燃烧尽一份薄力。
群山环绕间一条小路蜿蜒而出,一队马车缓缓驶出,马铃声声清脆。
眼看即将走出大山的环绕,原本寂静的队伍也逐渐吵闹起来,肩扛巨剑的大汉们有说有笑,驾着马车的老者也是一脸欣慰。
车队里大部分都是满载货物的货车,只有几辆是载人的马车。其中一辆马车里,董家二当家的千金大小姐董萤靠着车厢睡得正香,小手紧握着三颗形态各异但都非常漂亮的晶莹石子。
沉浸在收获巨大的喜悦里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刚刚经过不久的小路上,一片飘落而下的红叶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轻拈在手中,接着悄无声息地化为齑粉。
黑衣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东城的方向就再次消失在原地,车队领队董家二当家忽有所感,疑惑地看向背后,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转过头喊道。
“兄弟们,前面就是东城了,这次运了那么多货,回去喝酒!”
“好!”
车厢里的董萤被喊闹声吵醒,先是紧张地检查了一下手里的石子,确定都没有丢失,这才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这颗是小月亮的,这颗是我的,还有这颗,是小天的。”
小女孩看着那颗要送给小天的那颗黑白二色泾渭分明的石子,呆呆地想着。
“小天在干什么呢?”
......
“阿嚏!”
“肯定是小萤那个家伙,跟董叔叔撒娇非要去冒险,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少年合上手里的书籍,抬眼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墨苍山脉,峰顶的雪洁白无比却也刺目无比。
“小天少爷。”
“哎,张婶,有事吗?”
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面容慈祥而和蔼。
“掌柜的让你去砍些柴送到厨房。”
“好嘞,我这就去。”
“掌柜也真是的,还这么小就让你去砍柴,那可是大人的活,你这小身板他也舍得?”
看着满脸怜爱之色的张婶,小天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事的,张婶,我可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孩子,我力气可大着呢!”
说着还抬起胳膊弯了弯,鼓起了一个小小的肌肉块。
“我可是要去学剑修炼的人啊,这点小事没问题的。”
“行行行,少爷未来肯定会成为一个大剑客。大剑客待会砍完了柴记得好好歇一会。”
“放心吧,张婶,你忙去吧。”
看着抱书远去的背影,张婶叹了口气∶“亲生孩子啊,真是舍得使唤。”
......
“这就是你们的孩子?”
黑衣人放下竹帘,走到桌旁坐下,啜了一口清茶。
“是个不错的苗子,只是这锁龙柱是为何?一身修行天赋十不存一,不,连百分之一都不剩下了。”
窗外被称作小天的少年正在专心致志地劈柴,汗水打湿了清秀的脸庞,后背上也有隐约可见的汗渍。
他轻放下茶杯,铁尺一般的眉毛下是略显苍老的面容,嘴角紧紧地抿着,平静的眼中看似波澜不惊,却有着无尽的星辰湮灭而后复生。
桌子对面是一名稍有些矮的中年男子和一名样貌普通的妇人。男子一身常见的商人打扮,有些颓丧的脸再加上好似笼着阴云的弯眉,就像是个一事无成,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只有那双眼睛睿智而沉稳。妇人一身干净衣衫,往常有些慈祥的眼睛里如今满是锐利,紧盯着那个黑衣老人。
男子没有碰桌上的茶杯,只是盯着那个黑衣人,“这你不必管,我们自有打算,直接说你来这里的目的吧,客套话就免了。”
“也好,那就直接说吧。”黑衣人低着头,轻轻转动茶杯,“那个...‘她’和东方羽的孩子在哪里?”
“你想见那个孩子,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先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对那个孩子。”
黑衣人抬头看着说话的男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当然是杀了她,那不是一个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留着她,对这个世界来说太过危险,已经有了一个她在窥视着这个世界,不能有第二个‘她’了,太危险了,你让这天下人如何敢就这样酣睡。”
“呵呵,说得真好听,好一个为了天下大义的东方族长,杀一人而救天下千万。不就是怕死吗,何必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徒惹人笑罢了,东方敬止。”
“是吗?这些年那个木讷口拙的骆云也有了如此口舌,看来东方羽即使死了也还是那么麻烦。”
东方敬止看着那个貌似木讷却言辞犀利的男人,眼中星辰旋转不歇。
“你说得对,我们不过是怕死罢了,然而你也知道,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在怕死,他们是真正可以掌控世界的人,她是他们唯一的威胁,自然不会允许这个威胁生根发芽。即使她的父亲东方羽有恩于他们,有恩于世界,也无法消除他们的杀心。”
“这不是简单的几个人要杀她,这是这个世间的峰巅要她去死,你虽然已经很强,立于不败之地数百年。但你要清楚,这已经不是你和东方羽的那个时代了,在东方羽打开天门,开始了新的道路之后,新的时代就已经到来,你拦不住的,以前的你拦不住,现在的你,更是拦不住。”
两人相对无言,窗外秋蝉不止。
一阵久久的寂静,女子起身为两人的茶杯添上新茶,氤氲的雾气在空中飘荡,就像是女子随风而舞的裙摆。
沉默大部分时候是无力反驳,是哑口无言,但有时也会是愤怒,需要时间才能压抑住的愤怒,显然今日是第二种情况。
空中不断变换着形态的水汽突然消失,骆云身前茶杯里的茶水也无由消失,他眼里无数颗星辰爆炸成最绚丽的烟花。
骆云强行压抑心中的愤怒,声音微颤开口道:“就因她的母亲,她就要死?这是什么道理?这完全没有道理!”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甚至站了起来,声音就像是西极海上最狂暴的风浪,铺天盖地而来,极尽喧嚣。神奇的是这震耳欲聋的质问声没有一丝传出去,只是在房间里来回碰撞,激起更剧烈的声浪。
“无论她母亲是谁,她是绝对无辜的!凭什么她就要为她母亲的过错承担后果!每个人应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起责任,但这些责任里不包括其他任何人的责任。难道这就是你们东方一族功过分明的道理吗,难道你的儿子也该负罪?”
“更何况,他是东方羽用性命给世界换来的希望,也是我们打败她母亲唯一的方法,无数纪元来,没有一个时代有这样的机会,难道你就这样把她杀了,将我们唯一的希望扼杀在摇篮里吗?你就这样认命了吗?连赌一赌都不敢?”
东方敬止看着愤怒反问着他的骆云,神情平静,举起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浅浅饮了些许。
“骆云,你不必费尽心思来说服我,不必佯装愤怒,也不必扯到我的妻儿,她也的确该死,不过和‘她’哪有相提并论的资格,我们都知道她的母亲是谁,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们是绝对不可能共存的。而她,谁可以保证不会是第二个她?不过......”
东方敬止看了看还在站着的骆云,低头喝茶。
骆云冷哼一声,却还是没有继续站着,重重坐了下去。
“我们已经商讨过,也料到了你今日的反应,毕竟她是你的挚友东方羽唯一的后人。我们不愿意留下无法控制的隐患,也同样不愿意白白放弃这么一个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一定会有的好机会。我们可以接受她的存在,也可以让她获得最好的修行资源,尽快成长,甚至会在需要的时候给她必要的帮助。但是......”
东方敬止忽然收起了接下来的话,本来平静的眼睛变得无比明亮,紧盯着骆云忽然有些犹豫不决的眼睛。
“她的性命必须掌握在我们的手里,我们要她三更死,无人留她到五更。这或许不是唯一的,但是是必须的要求,我们必须看到你的准备,我相信,你也不会任由她成长却没有一点后手。”
骆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仿佛喉咙里塞进了一大团棉花。
“算了吧,就告诉他们吧,反正都是瞒不过去的,我们不是都知道的吗。”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妇人轻轻开口,原本锐利的美丽眼睛里满是哀伤。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两个人手心都是冰凉湿腻。
“给他看吧,告诉他,那个孩子的性命会一直在我们手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骆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最终只是轻轻地,无力地叹息。
抬手,一道光幕出现在三人中间,然后颓然放下,身后女子握住他冰凉的手,两人叹息无言。
东方敬止这时没有时间去观察,分析他们此时此刻的反应,他仔细地,一丝不漏地记下光幕里所有的内容,确保并无遗漏。额头不禁也渗出了点点冷汗,他们竟然用自己唯一的儿子来陪东方羽进行这事关天下未来的豪赌!
“巫雪,这?”
女子闻言抬起头来,满面的愁容下是掩饰不了的疲惫。
“孩子就在旁边屋子里看书,你悄悄地看,不要让她看到你。”
骆云猛地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看似平静的眼睛里满是待发的怒火。
“回去告诉他们,这场赌局已经开始了,没有中途放弃的可能!谁也别想从里面脱身!既然开始了,那么就只有到最后!”
“那是自然,我们也会给予最大的帮助。”
“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就在旁边看着吧,这场赌局我一定会赢,我们必须能赢。”
看着已经是悬崖边上的二人,东方敬止不再讲话,只是起身深鞠了一躬。
“我代天下众生,感谢二位!”
骆云只是摇了摇头,轻轻握住女子冰凉的手。
“你走吧,过些时候我们就会离开,带她过去,记住我们的约定。”
东方敬止看着他们的背影,准备转身离开,却刚好看到了抱着石子经过身边的董萤,嘴里嘟囔着:“小天和小月亮在哪呢?”
老人眼里忽地闪过一丝温柔,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可很快就压下了心底那一丝涟漪。
“可怜的孩子,你要如何追上他们呢?”
董萤疑惑地回头,却只看到东方敬止转身离开,有些惊讶于他陌生的面容,不过这时她还是孩子,还没有那血染的剑与王座,她的朋友还在命运的漩涡里挣扎,现在一无所知的她只是开心地跑去寻找朋友,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即将结束,而她将再也没一个这样的朋友。
“小月亮,这是你的,小天,这是你的,我可是挑了很久呢。”
“小天,那是我的,快还给我。”
孩子的吵闹声回荡在小酒馆里,略微冲散了仍在紧张的空气。
夫妇二人起身看向窗外。
窗外的阳光虽然依旧明媚而温暖,可远方已经隐有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