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步凡站定，看着眼前的少女。
在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中，齐步凡竟然觉得有一丝丝的陌生，这既是因为自己和以前不太一样，也是因为眼前的少女，和以前也不太一样。
在齐步凡的印象中，自己的妹妹齐安然，虽然不至于活泼，但性子里，还是有一些属于孩子的天真烂漫，而眼前的少女，却是过于沉寂了一些，只有刚才称呼自己“哥哥”的那个声音，才稍微回归了一点天真可爱的气息。
而在齐安然的眼中，自己的哥哥齐步凡，也并不是当年的模样，在齐安然的印象中，哥哥虽然经常嘴上装作骄傲的样子，但心里，还是会为他人留一点退路，也给自己留一点认错的余地。但面前的齐步凡，似乎有些骄傲过头了，反而显出了他心中的一点虚妄。
所以两人一个照面，在齐安然打了声招呼后，空气反倒有些过于沉寂。
一个好事的观众开了口。
刘轩直接推了齐步凡一掌，笑道：“是你妹吧，那不打声招呼？”
“你！”齐步凡被刘轩这一推，反倒是结结实实地乱了阵脚，方才与刘轩争斗中，墨入白龙，齐步凡没有乱，剑挑白龙，齐步凡没有乱，甚至刘轩近身出拳，齐步凡也没有乱，而现在，被刘轩结结实实地推到了自己妹妹面前了，齐步凡反而乱了。
“你……”这个“你”，不同于刚才骂刘轩，现在指的是自己面前的齐安然，“这两三年，都去哪了？”
“常山。”齐安然立刻答道，然后，她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学道。”
“你竟然跑到那么那边去了。”齐步凡叹了口气。
齐安然继续说道：“祖宅卖出去后，我流浪了几天，然后，便被师傅带走了。”
“你师傅是谁？”
“王寄鱼。”
“王寄鱼！”听到这个名字，刘轩和齐步凡不约而同地惊讶了一声，然后互相看了一眼，等着对方先透底。
“你先说。”刘轩让了话头。
齐步凡倒也不在意，解释道：“你可知道，让我们家道中落的人，就是一个道士，我近来也才知道，就是这个王寄鱼！”
刘轩小声感叹道：“我还以为他也就是个偷鸡摸狗的臭道士，没想到还真的干了不少不是人干的事啊。”
刘轩说完了后，环顾了下四周，除了他们三人，并无别人，刘轩便直接拍了拍齐步凡的肩膀，说道：“听着你们挺有故事的，那去隔壁喝口茶，慢慢说吧。”
齐步凡有些不爽，但齐安然听到这话，抬头轻唤道：“哥哥。”
齐步凡只得咽下心中的这一口白龙，说道：“好吧。”
……
……
“我和齐安然都是云州本地人，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这齐家大宅里过着日子。”
齐步凡被邀请到任侠大宅子里后，刘轩便也放肆了许多，直接要了一盘瓜子，坐在大堂里，听齐步凡讲过往的故事，其余大部分人此时还在休息，倒是恙因为发现齐安然不见了，所以起了夜，了解到齐安然的兄长到来了，觉得有趣，便和刘轩并肩坐着，嗑着瓜子。
齐步凡见刘轩和恙两个损样，便是来气，但见自己妹妹还在这儿，不好直接动怒，只好耐着性子，缓缓道来自己的往事。
“三年前有一天，我正独自在临县河边春游，齐安然则在云州老宅呆着。那天本来并无大事，春和日丽，但忽然就天生异象，发了大水，水势上涨，淹没河边。我还算幸运，抱在了一棵搞过水面的歪脖子树上，过了没多久，就看见从上游顺水飘来一只巨大的佛手，上面有一个和尚，随着漂浮，越来越陷入水中。他对我大喊：‘小朋友！你家门前是不是有一棵烂了的松树？等你回家后，你快去那个烂洞里翻一翻，有一颗红色的果子，这玩意儿留着是祸害！你要把它扔入水中！’说完话，他就逐渐沉底了。过了一两个时辰，我便等来了路过的渔船，把我送回了家。我在家门前的烂松树的烂洞里，果然找到了那颗果子，我便立刻把它扔进了水里。“
刘轩搭话道：”那看来是个能看透气运的和尚，救了你齐家一劫？“
齐步凡忽然火气十足，急不可耐地骂道：”结果，没过几个月，我家就家道中落，四分五裂了！“
齐安然此时忽然搭话道：“当时，哥哥跟着大伯走，我跟着二伯走。二伯带我走了几天，在一个饭馆请我吃了一个馒头后，便把我扔下了，而后我自己流浪了几天，便遇见了师傅。”
刘轩一听，便也明白了其中缘由。让兄妹俩分别跟一个亲人走，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家道中落，没人能一个肩膀扛起两个少年。而那二伯可能便是觉得齐安然累赘了，才找了个机会扔下了齐安然。
齐步凡听到妹妹的话，便也多了一丝苦笑：“大伯没过多久，便也把我扔了，他倒是直接，说养不了我，给我最后留些盘缠，便算是断了家族血脉了，从此各自苟活，互不相欠。我心想，本来我兄妹俩便是家族的累赘，在家里混了多年，家里人也算是待我不薄了，如今自己离家而去，让大伯少一份操劳，便也算是小小的报恩了。之后我又走了几天，遇到了一个书生，他见我气色异常，才给我说明了其中的缘由。”
刘轩忽然打趣说道：“你兄妹俩倒是机缘不浅，就算是流浪，随便走走，也能遇到一两个神仙人物。”
齐步凡稍加思索，答道：“青山上的二师兄，应该的确是个神仙人物。”
刘轩眉头一紧，心头一苦。
青山，玄宗，黄叔说的青山上，白云殿，天下第一有名的门派。
没天理呀，这什么福缘？
齐步凡又继续说道：“这书生，我就直说名字了吧，宋千木，说我浑身气运散尽，只留下一口吊命气，一息尚存，说这实属异常，问我是否经历过异变。我和宋千木商谈了一会儿，便确定，肯定是那个坐在佛手上的秃驴搞的鬼！而后宋千木让我住在青山上，自己摸索修行，等到时机成熟了，再下山找人，更之后，便是你的事了。”齐步凡指着刘轩。
刘轩也指着自己，疑惑道：“我？”
“你是不是有个胖师傅？”
“是有这么一个。”
“他拿走了那本本该属于我的《入玄录》，交到了你的手上。”
听到这儿，刘轩手中瓜子壳掉在了地上，他猛拍大腿，笑道：“你就是胖师傅说的被按在土里出不来的‘小土豆’啊。”
话没说完，一条细若长丝的白龙便刺了过来，幸好齐安然反应更快，用钝剑藏锋挡住了这一招。
齐安然疑惑道：“哥？”
“要不是我妹在这儿，刘轩我今天一定打死你！”
刘轩点头哈腰：“一定，一定。”
齐步凡倒也不管刘轩这赖皮的性子了，说完了自己的经历：“然后我遇到了自己现在的师傅，教了我一些书院的道理的道法，顺便他还帮我查清楚了，偷我家气运的人，便是那个假扮和尚的臭道士王寄鱼，师傅替我直接斩了他的道行，但没杀他，让我自己了结这段缘。而今我出山，一来便是想要见一见刘轩你这个大道之争，二来，便是想要找一找这个王寄鱼。”
齐安然很吃惊。
方才齐步凡说王寄鱼便是导致齐家家道中落的人，齐安然甚是不解，甚至觉得可能只是那个坏道士和自己的师傅重名，但齐步凡说得越多，齐安然便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师傅。
仔细一想，师傅不也是拿了自己近乎全部的气运才离开的吗？
齐安然有些埋怨，也有些不埋怨，她最终觉得，自己得再想一想这个问题。
齐安然说道：“我被王寄鱼捡到后，他传授了我道法，然后便走了，他让我当他死了。而后我被恙带走，杀了露华楼的一只入玄巅峰的大妖后，便和恙一起出来走江湖了。”
听到这儿，恙放下果盘，向齐步凡灿烂一笑。
刘轩见两人都说了自己的过往，而且都谈到了王寄鱼，便说了自己的经历：“我见过王寄鱼。”
齐步凡立刻搭话道：“什么时候？”
刘轩说道：“就几个月前，看样子应该是你说的境界大跌之后，他埋伏我们一群人，想要抢走一幅画卷，结果他被我们抓了，交给了小吴道士的师傅。”刘轩指了指一间屋子，吴梦蝶被安置在那儿。
“师傅应该把王寄鱼道长送往莫问道，让他们自家人处置了。”
吴梦蝶的声音忽然从屋内缓缓传来。
刘轩暗道，果然大家都是喜欢听八卦的，小吴道士也是没睡装睡。
不过这一番交流下来，众人心中便也有了困惑。
这王寄鱼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若说是坏透了的恶人，在齐安然这儿，倒还能见到一点他的善意。
世间百般人，难解。
刘轩放下了果盘，说道：“今天打架打累了，先休息。”
齐步凡便作势要走，被刘轩拉住了，“好不容易亲人重聚，你不留下来，不合适吧？”
齐安然似乎也有此意，顺势拉着齐步凡的另一只手。
齐步凡扭不过二人，只得作罢去意。
第二天，众人见了面，刘轩被柳清涵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带着恙，收拾了掉落一地的果盘。
……
……
盈虚桥头，千帆尽过。
王寄鱼站在桥中央，咧嘴一笑。
甚是狰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