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山站在一座巨大的将军台上,此地乱坑无数,血印满布,四个角落各自一座高楼石柱,刻下了无数武夫的名字,光是站在这儿,任何一个武夫都会有一种想要出拳的快意。
谢青山记得这里。
这是当年云州论武令的比武场,也是他作为纯粹江湖人打的最后一场架的所在地。
当年那一场架,气势雄壮,人声鼎沸,虽然谢青山自嘲只是云州周围的一些武夫聚集,但其实,大唐西疆北莽南国,都有人围观了这场比试。
他们想看一看人间最厉害的武夫,到底是谁。
最好是自己人。
想到这儿,谢青山再看了看四周,此时周围却没有了那些呐喊助威的看客。
有些无趣。
谢青山又看向对面,那里站着一个男人。三十年过去了,谢青山已经忘记了它的样子,但现在来看,他的外貌是普通的,身形是普通的,衣服也是普通的,若是放在人群中,那么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个人,太过普通了。
所以他不普通。
谢青山从未修行过道法,甚至武道也从未有人领他入门,他从未靠过别人,而是纯粹靠自己的一路拼杀,磨练,走到了现在。
所以他感觉很奇怪。
不仅是因为在这场论武令发起前,他从未听过面前男人的名讳,更因为面前的男人背后,有一些谢青山不该看见的东西,那本该是属于修行者才能接触到的东西。
谢青山看见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漆黑身影,站在了男子的背后。
这场架,不是谢青山他和面前的男子打,而是和男子背后的黑影打。
老谢一时有些恍惚,再而笑道:“这次老子总算看清你了。”
他再一次出了手。就像是三十年前的那个谢青山一样,他一脚向前踏了一步,一手向前敬了一拳。
拳中有山河。
那男子也动身了,如三十年前一样,扎起马步,平身一掌,包住了拳头。
掌中有乾坤。
老谢终于还是笑骂道:“你这傀儡不够看的!有本事你自己亲自跟我打!”
此时,大唐以北,极北之地,北莽一军营大帐中,一个披甲军神打了个喷嚏。
……
……
齐安然看见了一块木板,她记得这块木板,是她亲手刻上的。
“师傅王寄鱼之墓。”
墓碑之下,葬着师傅留下的一套衣物。
齐安然知道,师傅一直是爱整洁的人,所以她把衣服洗干净后,还在外面包了一层黄纸,才放入了小棺材中。齐安然甚至想到,如果师傅没有死,那师傅回来了,见到这块墓碑,一定很生气,便会一掌把坟墓打碎,这时就会发现这套衣物,看见衣服这么干净,师傅也许就不会那么生气。
不过师傅一直都不怎么开心,在齐安然的印象中,师傅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也少有给她指导修行,顶多看那么一眼,批评一句“冥顽不灵”。
但师傅,的确是齐安然家破人亡,再和哥哥走失后,遇见的唯一一个愿意给自己东西吃的人了。
“我要走了,我不会回来,你就当我死了。”师傅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从山崖上跳下,齐安然呆呆地站在崖边等待,她总觉得师傅会立刻驾着一朵白云,或者骑着一只白鹤飞上来,再看她一眼。
但师傅没有。
所以齐安然觉得,师傅大概也许已经真的死了,于是,她给师傅立了块碑。
其实自从齐安然修行之后,她模糊中已经知道,齐家留在自己身上的那点气运,早已逐渐被师傅拿走了,只剩下微乎其微的吊命气,师傅没法取走。
齐安然知道师傅这样做不对。
她觉得自己该生气,但她却没有生气,她只是在想,在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直到她听到了身后一个声音。
“请问有道士吗?山下的露华楼最近闹妖怪了,需要人帮忙?”
那是个好看的少年,身着白衣,极朴素的打扮,又是极朴素的脸,便是眉毛和头发也是淡淡的黑,无一处出挑,但却透着干净。
干净得令齐安然觉得很舒服。
“看你面黄肌瘦的,有点饿了吧,我这儿还有几个馒头,你先垫巴垫巴。”
这便是齐安然与恙的第一次见面。
……
……
刘轩继续走着,终于,在尽头看到了一点光点,他慢慢靠近,发现在不远处,恙竟然也站在那里,而且刘轩确定,那不是幻象。
因为恙也看了眼刘轩,愣了神。
然后,他们一起看着一个小破庙,这里有三个小乞丐。
其中一个小乞丐说话了:“今天又没要到吃的,看来又得偷了。”
另一个小乞丐搭话道:“不要偷王婶了,她家里最近也过得不好。”
方才的小乞丐答道:“对,我现在想的就是去偷张大财主的,他家有钱,为人又刻薄,克扣他那些手下人的工资,我还看见他打人骂人,是个坏人!我们这个,叫劫富济贫!”
最后一个小乞丐说话了:“好吓人。”
年幼的恙问道:“怎样,你也一起来?”
小乞丐答道:“不,我可以忍住不饿。”
年幼的刘轩虽然稚气未脱,却老成地叹了口气,说道:“哎,我们忍不了多久呀。”
恙笑道:“何家安,你倒真是个人才,没有我们,你怕不是要饿死了!”
那个最小的乞丐摸摸头,呆呆傻傻地笑道:“也许吧。”
恙似乎也饿极了,喊道:“走把,快出发!”他便往出走。
刘轩紧随其后,而何家安,呆呆地看了看,还是跟了上去。
而现在的刘轩和恙的视角紧随其后,看见三个小孩子走出了破庙,躲躲闪闪,偷偷摸摸地来到了张大财主的屋外,站在门口,看着三个人叠在一起也爬不上去的高墙发愣,怀疑人生,最后,一起坐在墙角,想着又该去哪。
忽然,张大财主走出了房门,他大摇大摆,步伐轻浮,一身肥肉晃晃荡荡。
只听嗒的清脆一声。
一个钱袋子,落在了地上。
而刘大财主依然往前走,毫无察觉。
三个小乞丐互相看了看,惊喜担忧疑惑皆有。
各有想法。
……
……
唐宇奇向面前的两位长辈敬了茶,方才落座,与两位长辈一起观看镜花水月中的幻象。
“两位前辈,其他人的心结我似乎能看得懂,而独独刘轩与恙的这个幻象,我还不太明白,烦请解惑。”
慈父形象的男人笑道:“哪里不懂?”
“依在下所见,这三人肯定是拿了钱财,便逃走了。死里求活,有何稀奇?”
旁边的严母说道:“若刘轩真就这么干了,那黑石头便是瞎了眼,看错了人。”
唐宇奇虽然不知道女人口中的“黑石头”指的是谁,但看前辈的语气,那必然是他们同辈的人物。
唐宇奇心下暗道,刘轩,柳清涵这对师兄妹,也不简单啊。
阿碧则看着钱袋子发着愣,想来在受了教育,知道钱财的有用和来之不易后,她对这袋子银两,倒是有些眼馋了。
慈父看着自己的女儿,很诧异地蹙了蹙眉毛,有些哭笑不得,再转头对唐宇奇说道:“这是一个很长远的,你目前无法接触到的赌局,已经有很多人选了自己看好的人,下了注,而我们只是想看看一个老朋友的人选。”
严母冷着眼睛瞥了瞥自己的老伴,说道:“多说无益,继续看。”
唐公子点点头。
世外高人的赌局,必然赌的是尘世外的东西,他这个尘世帝王家的人,又何必参合呢?
于是,他也安静地品了品茶,继续看那镜花水月。
然后,略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