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轩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老谢说自己打了一架,累得很,所以每天没事干就在屋里睡觉,小狐狸被放了出来,陪着吴梦蝶与吴空蝉,过着或钓鱼,或看书,或打坐的修道生活,而平时对于修道最为上心的柳清涵,却没有参与任何一件事情,她只是坐在刘轩的床头,等着他醒来。
等了很久。
至于唐公子,他则一直在和秦淮谈论一些事情。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值得讨论,因为很多事情在讨论后,会有更好的答案,而最最不值得讨论的事情,则是江湖的事情,因为江湖太大,太多的事情都瞬息万变。
但是,自古以来,有一类人,名叫读书人,最喜欢讨论事情,而有一类事情,读书人又最喜欢提及,是为庙堂事。
多年以后,每当唐国的史官提及唐公子在水云涧做客,拜访秦淮的这段日子,以及其间所谈论的事情。
他们总喜欢效仿前贤,提一个名号。
是为,云中对。
……
……
此日,小雪。
唐公子与秦淮,围坐在一台炉火前,天逢小雪,缓缓发热的炉火,给两人提供了不少温暖。
望着炉火,唐公子忽然笑道:“此次刺杀不成,想来三方的势力,并不会有多高兴。”
秦淮则答道:“此言差矣。公子爷真以为这些人,准备着杀了公子爷?”
唐公子疑惑道:“难道不是?”
秦淮却低着头,轻微笑道:“是,也不是。”
唐公子问道:“何解?”
秦淮正经答道:“下面的人想杀人,而上面的人,派的人却不多。”
秦淮的话很简单,但此中的道理,还是唐公子有了一些想法。
纵然自己明着有六门武夫护卫,暗中有十三位天行监的各路修行者保护,坐骑为可负山河的鹿蜀,手中握着迎春楼的公子哥赐的一把木扇。
但三方势力若真想杀了他唐宇奇,也不见得太难,毕竟虽然高境界的修士无法轻易动身,但同等实力的武夫,各方也总归有那么一两个。
如果真想杀,就会有人来杀。
秦淮说道:“这本就是个试探,若是这些人能拼死杀了公子爷,那也算是了却了他们一个烦心事,若是不能,那他们也至少搞明白了一件事。”
唐公子疑惑道:“什么事?”
“公子爷有多少人护着,就代表王对公子爷有多重视。”
秦淮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多少人护着唐公子,那三方势力,也不用在他身上纠缠太多。
毕竟,谁又会让一个瞎子当一国之君呢?
想到这儿,唐公子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自己害怕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三方势力的试探而已。
“不过,”秦淮忽然说道:“这也是他们试探的极限了,一来,三方势力自身也未同意,二来,若真有六门武夫入境,唐国自会有对策。”
唐公子则忽然问道:“北莽虽有十七部族,但也正因是十七部族,并未统一,见不得大阵仗。目前北莽偶有动荡,但我大唐,西北有江阳重军,东北有苍州重军,自然不怕这些。就算十七部族有朝一日统一,那我大唐长安,还备有十万铁骑,不惧一战。”
秦淮接话道:“南蛮诸国,一直纷争不断,但有常山的重军镇守,不足为惧,可是……”
万事万物,都在这一个“可是”之后,会变了味道。
“可是?”
“北莽的拓跋部族,有崛起统领的迹象,至于他们的族长拓跋十七,似乎也已跨入六门武夫的境界。南国本不足畏惧,齐国的大将军韩图亦为六门武夫,兵法出奇,杀伐果断,大将之才,王佐之相,统帅着旗下玉龙军,有一统诸国的意图。”
唐公子沉默了许久,忽而问道:“西疆呢?”
“西疆贼寇,不足为道。”
“可这次袭击的人,有人来自西疆,那石妖,甚至也可能是天妖国的难民。”
秦淮笑道:“不知公子爷是否听说,西疆,有一个酒馆?”
唐公子提起了精神。
他自然是知道北莽南国来犯,如何对敌,但从未听说过西疆贼寇,似乎大唐从来不需要在意西疆来犯,十四年前,听说是有武夫在西蜀剑阁守住了敌军,但那武夫似乎早已不见踪迹,现在又从何再来找一个如此猛武之人,从那云州的武夫子庙,再找出一个万人敌?
唐公子疑惑道:“酒馆?”
秦淮答道:“并不知道为何有这么一个酒馆,也不知道是谁设立了这么一个酒馆,但这个在西蜀剑阁之外的酒馆,只要还在,便可不在意西蜀来敌。”
唐公子心中充满着疑惑,盘算着到底是哪一方的修行势力愿为大唐守西门,却也想不出来,只是问道:“真守得住?”
秦淮笑道:“十四年前,北莽,南国,西疆,皆起兵攻唐。西疆贼寇,被拒在西蜀剑阁门外,苍州来兵,被徐常山守下,江阳来犯,被虎大将军守下,南国军势,被李正道守下。自此,西疆,北莽,南国,才分裂不统一,直至今日。若当初能守住,今日,也能守住。”
“善。”
秦淮点点头,举茶于唐公子身前,慢慢说道:“至于东海……”
“东海又如何?”
“东海一直无事,那便,永远无事。”
“若四方能一直无事,那我大唐,便可心安。”
秦淮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慢慢递上。
唐公子翻看了一番。
《治国十三策》,长治,自可久安。
唐公子笑道:“秦淮,你如此博闻强识,又是当年状元,为何父亲要贬你?”
秦淮淡然答道:“自然是为了大唐的未来。”
“未来?”
秦淮微微跪拜,答道:“陛下贬我,为的就是今天。”
唐公子笑道:“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懂啊。”
先贬后提拔,留些人才给后代往后去栽培,此为帝王之术。
秦淮答道:“在下只是略懂一二,若是能答得上来一些问题,那只是刚好知道罢了。”
“那,明年科举?”
“定会再来。”
“只要登榜,愿居士先屈居太傅。”
“善。”
唐公子将秦淮扶起,笑道:“天下不凡之人,有武夫,有修士,而在我所见,最为不凡的,却是不练体,不修道的学问人,譬如居士你。”
秦淮笑着答道:“天下做学问的年轻人,并非只有我。我听闻,左州夫子庙,温良恭,德阳文庙,徐沐春,长安书院,宁平生,另有云游学士,谢家明,杜少忠,余庆春,天下学子,皆为读得圣贤书,裨益大唐,千秋万代。”
唐公子点点头。
“大善。”
……
……
此时,窗外小雪。
吴梦蝶与吴空蝉举起了无钩的鱼钩,小狗攀着窗子,跃入船舱内,老谢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唐公子与秦淮也停止了谈论天下大势。
众人笑了。
刘轩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