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深处，黄沙漫天。
一个瞎子，牵着一匹老马，停在了一处沙丘上。他一言不发，扯起衣领，把全身都埋入那一身烂披风中，接着，用他那双瞎透了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仿佛看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几十里外，有一座高达数十丈的青铜城门，银尾蛇鱼镶嵌在其上，诡异而庄严。
这是一座城池。
城里自然有人。
他们有一个眼睛的人，有两张嘴的人，有三条腿的人，有四只手的人，就是没有一个普通人。
其中，有一个瘦猴，他的骨头像是被雕刻在了肉上，四肢萎缩，而头突兀地扎在了肩上，双目鼓胀如灯笼，一条细缝从眼皮中裂开，亮出两颗赤眼，直视天空。
他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然后，他开始翻跟头。
他在一座由雪和白骨铸成的，高过城墙的高凳子上，翻跟头。
他高高在上，每一个跟头若翻过天空。
仿佛全天下就只有他一个人会翻跟头。
他每翻一下，天上的阴晴就变幻一番，仿佛连天都在看他翻跟头。
在他翻了九十九个跟头时，天忽然黑了，一轮红日扫开云雾，照耀着这座城池。
黄沙染成了血红。
……
……
此时，在距青铜城千万里的地方，有一座青山。
华夏有八百神岳，此山不足为奇。
甚至，因为它太小，太矮，它其实不应该被叫做一座山。
山顶有一座大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殿前。
他在这儿站了很久了，可能有几十年，或者几百年。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看了很久的天，却纹丝不动。
突然，他想看看天上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就动了。
手掌轻轻一拍，殿前大柱随他而去，直奔那九万里的高空。
他抡起大柱，若开天的雷霆，劈开那血色的天幕！
他跃入青冥，若腾空的潜龙，杀入那无限的苍穹！
顿时，银河翻腾，星辰战栗！
天地间正有一场大战！
……
……
瘦猴，老人，他们总是站在最高处看世界，高人一等，但而他们又入世，与天地齐鸣。
这便是圣人。
但天地之间，哪有那么多圣人？
更多的人，则是躲在那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在那子虚乌有的地界，避世让贤。
此时，一处孤山，云雾缭绕，正有三人围在一个石桌旁下棋。
黑发女子执白子，正襟危坐，一副诸事无关的神情。
银发老妪执黑子，身形佝偻，五官深陷进脸窝，若半身入土。
老妪太老了，她的牙齿早已掉光，连话都说不利索，所以，她才需要身旁站着一个替她下棋，替她说话的小姑娘。
此时，棋局刚过半，却已有了尾声。
黑发女子轻声说道：“你输了。”
老妪随即贴在小姑娘耳边嘀咕了几声，小姑娘点点头，立刻大声地说道：“还没下完棋！哪里输了？”
黑发女子说道：“此局，你五十步之内必死，我已算好。”
老妪呆呆地望着棋盘，一言不发，像是块将死的木头，最终，她终于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我学了一辈子棋，还是下不过你。”
黑发女子不说话，只是轻微点了点头。
一时沉默。
站在一旁的小姑娘，耐不住性子，她看了看棋篓子，忽然问道：“你们下了这么久的棋，为什么连一半都没用完啊？”
老妪抬起头，看了看小姑娘，双眼慈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梦惊醒。
她伸出手，在空中横竖地勾勒，空中逐渐显现出十二道线条。
棋盘由纵横十三道，变为纵横十九道，棋路豁然开朗！
老妪很高兴，所以她笑了，然后起了身，高兴地走了几步，最后，她高兴地望向白茫茫的云雾。
黑发女子问道：“你在看什么？”
老妪答道：“人间。”
她们本来是不该看人间的那种人。
她们不该关心穷和尚的木鱼有没有被老鼠咬了洞，不该关心老乞丐的碗里有多少钱，不该关心臭道士今天又靠说胡话，骗了几个倒霉蛋。
但就算她们看了，她们也不是圣贤。
因为她们无为。
但她们理应敬贤。
所以老妪面对着天地，行了三个大礼。
她行第一礼，敬的是邪魔外道。
她行第二礼，敬的是法外狂徒。
她行第三礼，敬的是苍茫人间。
礼毕，老妪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吐词不清地说道：“这棋，以后她来跟你下。”
黑发女子瞥了棋盘一眼，骂道：“荒唐。”
一拂手，石桌不再。
……
……
今日，天妖灭国，玄宗宗主闭生死关，鬼族易主，传人入世云游天下。
正好唐历五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