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多云,阴霾的天空下,谢家内苑显得格外寂寥。
朱楼上,丫鬟看着女主人落寞地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得知谢懿不能回来后,巧娘好似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空对着满桌的菜肴却一口也吃不下。她一言不发地回到内宅,站在高处凭栏而望,呆呆地看着内苑里的一草一木。
明人婚配之礼俗,向来极重门当户对。不论家境如何的人家,凡遇此等大事,夫家都要竭力拿出丰厚的聘礼。而娘家亦不能草率,须以相应档次的嫁妆陪礼。
如若不然,不仅私下被旁人嘲讽,新娘日后在夫家的地位也堪忧。即便夫妇恩爱,却难免亲朋冷眼奚落。更有甚者,婚后常受夫家人乃至亲夫欺凌,痛苦不堪。
好在谢家侨居上海不过两代,本地并无许多宗亲长辈,否则谢懿断然不能与巧娘私定终身,自决婚姻大事。谢懿也非薄情郎,对她亦甚好。
饶是如此,巧娘在谢家仍自感卑微,听凭他人安排,不敢有半分索求。
她虽出身富家,然早已家破,自己也沦为了奴婢。一无爹娘祝福,二无媒人牵约,名不正言不顺也便罢了,连自己都靠谢家养着,又哪有甚么嫁妆?
谢懿倒是不在乎这些凡俗礼节,可是谢家的下人们呢?尤其是谢长盛等谢家老人,与谢懿更似亲人一般。虽对她恭敬有礼,却怕只是看谢懿的面子罢了。
她又怎能不去揣度,家人们私下是如何评议自己的呢?
如此境地之下,巧娘只能将一切押在谢懿身上。只要谢懿在意她,她便有稍许的安全感。
可如此一来,巧娘的心思愈发变得敏感,谢懿对她捉摸不透,又一心想着自己的计划。二人虽情意未变,但却再也不复过去的心有灵犀了。
然而越是这般,巧娘越是希望抓住甚么。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加强与谢懿的感情。
昨日,谢懿拒绝她设佛堂的请求,令她颇感失落,却也不敢埋怨。之后反而邀请谢懿在次日共进午食。
谢懿答应后,巧娘十分高兴,特意选了一处能赏尽内苑风景的小亭,吩咐厨房做了满席的好菜,打了好酒,眼巴巴地等了一个时辰,却只等来一句传话。
于是,她黯然回到阁楼上,呆呆地看了一下午的秋景。
她宽慰自己,官人定然是临时有甚么要紧之事,抽不开身而已,是自己想得多了。
继而,她想起一个月前,她扮作男儿寻到谢懿,与其携手私奔之事。
若谢家毫无反抗之力,真的遭了迫害,二人私奔之事能否成真呢?果真如此,今时应与官人在浪迹天涯的路上吧……
想着,巧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
这时,站在巧娘身后的丫鬟已困倦不已,正打着哈欠,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转过头去。
“芩姐儿?!”丫鬟看清身后之人,拍着胸脯一脸心悸道“,吓死个人嘞!”
来者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原是本地乡妇,谢长盛招收仆役之时,自投了身契到谢家做使女,专在内宅打理房间。
“谁要吓你?”那妇人探着脑袋,瞧了一眼犹自发呆的巧娘道“,娘子这是怎的了?”
本来,身为下人最忌私传主人闲话,然丫鬟却对这妇人无比信任,甚至还有些尊崇,不仅不避讳,还满怀担忧地拉着妇人的手,窃窃道“,芩姐儿快想想法子吧!如此下去,娘子只怕要得了心病!”
说罢,便掏着妇人的耳朵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妇人。
那妇人听后转了转眼珠子,说道“,这是娘子还未开悟,才要受这痴情之苦。”
丫鬟忙问道“,无为妙法可能解之?”
“那是自然!”妇人胸有成竹道“,无生老母连生老病死之苦都能解,何况这些?只是怕娘子不肯听我的话。”
“娘子若是不听,我便从旁相劝,芩姐儿快为娘子开开悟吧!”丫鬟急切道。
妇人这才颔首道“,使得。”
与此同时,在谢家后院,一大帮小厮正聚集在院子里,皆一脸茫然地等待着甚么。
众人嗡嗡议论了一阵,突然,有人看见谢懿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来宝,立即提醒道“,官人来了!”
小厮们纷纷转过身,面向走来的谢懿拜道“,官人!”
谢懿走到众人前面止了步,看着这些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少年,心道这帮家伙可着实费了自己不少功夫!
原来,这便是谢懿带回谢家庄的小厮们。
买下谢家庄后,谢懿便筹划着招募一批护院家丁。这年头里的,许多不受城墙庇护的乡中大户,大多养着一班护院,这些人说是私家保镖,有时也是豪强的帮闲打手。
谢家迁居乡里,人生地不熟,既要防备地方盗贼,又要面对为数众多的佃户。
哪怕在后世的一些偏僻乡村,也会有农民械斗,况乎小农意识根深蒂固的明朝?这些乡间百姓大字不识、头脑简单、易受煽动,若是主家不够强势,有时便会聚众生乱,因为天朝百姓自古便知法不责众的道理。
来到北亭乡后,谢懿才知道乡中盘踞着一股的邪教势力,这更加引起了他的不安。
至于他为何断定是邪教,缘由并不复杂。其实古往今来,邪教和正统宗教并不是那么分明,宗教无论多么正统,都是在洗脑基础上建立的,而邪教大多出自正教。对谢懿来说,只要是令人癫狂的都是邪教无疑。
不论这个“无为斋”是想敛财还是另有图谋,谢懿都要将其影响力拒于谢家庄之外。因此,他才更加迫切地要训练护院家丁。
但与别家不同,谢懿既不招泼皮帮闲,也不收壮士大汉,却招了一批十七八的小厮!
在招收此辈时,他尽可能挑拣非本地、非同乡、忠厚本分者,最终挑出了这五十来个。加上来宝等几个谢家原有的小厮,合计恰好六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