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开了又关,门外的风雪夹杂着冷意冲了进来。听风声,风雪又大了一些。刚出去的王沈转身又跑了进来。甫一绕过屏风,入眼的便是殿内无声对峙的两人。直觉告诉自己,此刻忌出声,宜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蹑手蹑脚刚刚转过身,背后的怒吼还是将王沈拎了过去。
“站住!不吭一声就跑,你当孤是死人吗?”滔天怒气扑面而来,让王沈不禁脊背僵直的抖了几抖。二话不说,直接转身跪下,动作干净利落。
“奴才罪该万死,圣上息怒,圣上息怒。”饶是近身侍候这么久,王沈仍是没能摸清这位主子的脾性。实在是翻脸比翻书快,脾气比天色多变,令他们这些个常侍终日提心吊胆,唯恐惹了主子招来无妄之灾,倒是练出来一套快速认错的反应机制。
“哼,整天跟个野兔子似的,一把年纪了,做事还是如此毛毛躁躁,孤看你是白活了这么些年了。”越说刘聪气越大。
“是是是,是是是,奴才有罪,奴才白活了这么些年岁。好在圣上心慈,善待奴才,让奴才得以伺候圣上跟前多年,权当为自己积福延寿。”王沈慌慌张张的说着讨喜的话,语气那叫一个虔诚。
“哈哈哈哈!”王沈话落,刘聪竟然大笑起来,怒气更是瞬间一扫而空,“你这老儿,还是这幅老样子。行了,起来吧,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下去,别在孤跟前碍眼。”
看着眼前这一幕,再看看周遭眼含羡慕的兵士,司马彦旗此刻心中倒是明白这个人得以在外趾高气扬的资本所在了,这就是所谓的圣上‘跟前的红人’了。这世间终究没有几个真心相待之人,不过是为了钱、权和利用价值。想至此,不禁低头淡淡嘲讽一笑。
“回禀圣上,老奴回来是有事请示。外边的风雪越发的大了,老奴想到眼下临近元辰,又大雪不断,所谓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祥瑞之年,特来向圣上道喜。”王沈卖乖的站在那厢,低头弯腰,态度诚恳至极。
“哼,就会说些个讨喜的话。”刘聪明显很受用,脸色比之刚刚不知道要好上了多少。
快速扫了一眼上位之人的脸色,王沈谄媚的低头继续说着,“老奴这可不是讨喜的话,老奴这是实话实说。老奴想着,佳节将近,各宫的用度倒是早已发放了。但今日祥降瑞雪,气候转寒,恐几位娘娘风寒伤身,故来请示圣上,要不要再调拨一些取暖之物给各位娘娘送去,以示圣上关爱之意啊。”
刘聪眯着眼想了想,笑了笑道:“嗯,你这么一说,倒也是。行,准了,自去安排吧。”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圣上,容老奴再多啰嗦一句,大单于已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瞧我这记性,忘得一干二净。”这一提醒,刘聪恍然想起已经等候多时的皇太弟、大单于刘乂,“他可说此番所为何事啊?”
“呃,这个奴才不知。”王沈交握着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绕了个圈,淡淡的回着话。
“那你出去知会一声,让他稍等片刻吧。”说话间,刘聪的眼看向一旁无声无息却笔直而立的一身血污之人。
“是。”王沈领命再次退下。
“回来。”没等王沈走两步,刘聪再次叫住了他,“备人出去追了吗?”
“宣常侍亲自去挑人了,这会子应该已经带人出宫去追了。”
“嗯。”不再多说,刘聪甩甩手,王沈退了出去。
经这么一搅,殿内气氛明显缓和了很多,兵士们借机偷偷换口气,心中纷纷告诫自己,这大殿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终是刘聪打破了沉默局面。
“看来,你在大司马府上过的不错啊,看着脸色很是容光焕发的嘛。”四周押解着的兵士眼角余光扫到司马彦旗惨白如纸的脸色,慢慢压低了头。
“没关系,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时间。只是你就不好奇孤为何对那个小娃娃如此感兴趣么?或者,你都不好奇自己是如何到了这般田地的么?”极轻松的语气,却字字戳心,翻滚着向司马彦旗袭去。
这世间便是如此,任你的防范再牢固,总有打开的法门。好奇心便是那千里长堤的一隙,只要找对了,便是汹涌洪水的突破口。而这,其实极其残忍,但又有谁会在意呢。
看着司马彦旗微变的神色,刘聪脸上的笑容慢慢绽开,淡淡地道:“呵呵,你想知道吗?即便你现在很想知道,你也得忍着了。孤今天没时间跟你叙家长。”回首对一旁的兵士吩咐道:“带下去吧,好好伺候着,我大汉不差这点东西。”
“是”众人称是,带人下去。
司马彦旗回眸间深深看了一眼高座之上的人,眼神终究还是有了波动。拖延的目的已经达成,原本视死如归的心,此刻却又泛起了另一番涟漪。
出得大殿,迎面看着王沈正引领着一人走来。只见那人步履稳健,身形颀长,面色肃然。隐约听得王沈的声音:“大单于,您在这儿稍候,老奴这就进去请示一下。”不待那人回话,王沈已然转身向大殿走来。
垂眸,司马彦旗任一众兵士推搡着在风雪中与王沈擦肩而过。
风雪很大,不知吹散了残留在空气中的谁的轻嗤,也不知吹散了谁眼底尽藏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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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阳顺楼顶层,满室寒意。光与影的交界处,两个人久久伫立,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清冷的女声随着寒风响起。
“所以你不打算跟我仔细说说吗?”
沉默。
“那你说的办法又是什么办法?”
依旧沉默。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仍是沉默。
终究还是控制不住情绪,宋瑶觞上前一步一掌推在眼前人肩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掉落,声音猛然提高,“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你倒是说话呀!”
陈有余被推的后退一步,不必抬头也能知道此刻姑娘的申请。他的老板娘,从来有胆有识,临危不乱,不管是面对达官贵人还是面对小老百姓,永远都是笑脸迎送,永远有主见。可是现在,从城门口回来之后,她就已经乱了方寸。
“姑娘,”轻叹一声,陈有余柔声开口,“您先别着急,目前形势如何我们还无从知晓,救人之事肯定势在必行,但眼下需从长计议。”
看到对面微变的脸色,陈有余继续道:“我知您心急,但此刻不是时候。您忘了出城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任何消息么?还有断后的事情没做安排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瑶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稍缓情绪,眼含警告的转身向外走去,却被身后人的话再次钉在原地,寒意自脚底凉透全身。
“还有一个事,那个火种,不是我丢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