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羌海镇纷杂的早晨,无双城的清早仿佛世界都禁声了一般,只听得窗外三两麻雀时不时地“一展歌喉”,高兴地迎接黎明过后的光亮。
玄叶从一片草丛中坐起身来,青草的碎屑挂在有些脏乱的头发上,仿佛顽皮的孩子刚刚结束草丛中的打滚嬉闹,想抬头看看一望无际的天空。
蓝薇还在一旁睡得正熟,昨天奔波着四处张贴告示,晚上两人便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治安队的保安也是够大方,竟给了他们一沓白纸,要不是两人手腕子都写虚脱了,这笔水恐怕都不够写完这些白纸的。
玄叶侧身看向蓝薇,以往居住在难民窟时,玄叶不曾注意过她的睫毛在阖上双眼后微微散发着灵动的气息,在有着微风的早晨轻轻颤动。蓝薇经历过那场大战的流离失所,他不知道这个女孩过去是怎样的,可现在看来,她似乎从未目睹充满硝烟的战场,仍然充满着对未知的憧憬,对美好的向往。战争没有摧残她,这便是玄叶佩服她的地方。
只是经过了那样的战役,现在又居无定所,按理来说应该或多或少感到对生活的疲惫和无力。但蓝薇依旧保持着乐观,这种乐观甚至让他联想到自己母亲多年前即将踏上战场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儿子,打仗而已。等你把这幅画完成,我就回来了。别哭丧着脸,脑袋都耷拉下来啦。”
他母亲或许从一开始就懂得。这样的出身意味着自己的生命会转瞬即逝,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没有丝毫改变的权利。
而蓝薇即便无家可归,也还是憧憬着那个叫做艾克蒂斯的地方,梦想着有一天能够逃离所有的贫穷与饥寒,去到那个有着无限风光的地方,即便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玄叶看着墙壁上贴着的告示,担忧着如若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今后又该如何打算。虽然刚刚蓝薇的问题被他完全否决,但如果真有这种加入治安队的机会,为了生活,为了活下去的资本,他会选择吗?
谁不想做个正常人,吃喝拉撒睡。但真正的问题摆在面前,越想要逃避只能活得越来越辛苦和无奈。
再等等吧,才过了一晚上。玄叶在心里默默地想。虽说自己很是急切地想要赚到更多的钱养活自己和蓝薇,但今天他还有点事情想要完成。
带蓝薇玩一天,不管爬山还是涉水,玩一天就好。
羌海镇新开发的山水园林他是了解过的,报纸上不久前便已刊登,在难民窟还未在火光中化为废墟时,玄叶便从门口叫卖报纸的爷爷那里得知了消息,平常几个爷爷奶奶总喜欢凑在一起谈个家长里短,玄叶工作之余也会在他们身旁坐一会,聆听着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
只不过山水园林的门票他们是买不起的,恐怕累死累活工作上半年多才能买上一张半价特惠票。这种充斥着黑骑皇家气息的园林景观,底层的百姓也只能可望不可及地留着口水了。
他们既然已经逃离了羌海镇,打算在这个僻静的小城栖息,自然也就要从无双城里寻找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了。
“嗯……”
玄叶正想得兴高采烈,蓝薇却翻了个身打断了他的思绪。蓝薇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撑着胳膊肘从草丛中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玄叶一笑,拿掉了她头上稀碎的草根。
“这是到中午了吗?好饿呀。”
“还在早上呢,我看你是睡傻了吧。”
蓝薇勉强睁开眼睛,顿时清醒过来。“我们……我们昨晚上直接在草丛里睡的?”
“不然呢?总不能间接在草丛里睡吧。”
“我们……那……我身上会不会有虫子啊?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昨晚上的事了呢。”
“本想坐草堆里看看星星,结果看着看着你就倒在草丛里面睡着了。”
“难怪……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今天我带你去玩,怎么样?”玄叶难掩高兴地说。
“玩?可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而且这工作还没给回复呢……”
“放心,我会跟保安说清楚的。”
玄叶和蓝薇在难民窟居住的时候,可以步行一段时间去公用电话亭拨打电话。两人并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加上蓝薇举目无亲,玄叶那个不是人的爸爸也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他们并没有打电话的需求。唯一一个可以拨去的电话号码,只能是那个神秘男人留给他们的老式电话号码了。玄叶并不想联系他们,他们确实给了自己和蓝薇一些资金上的支持,还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处理得十分完美,可他有种说不上的犹豫,甚至是担忧和恐惧。这样的人,应该和黑骑高层离得很近吧。他想和他们说一声谢谢,也想有朝一日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将自己从拉塞尔的魔掌中救下。可是他真的没有这个勇气,他害怕自己会和高层扯上某种关系,他一辈子也不想要扯上的关系。
没了电话的需求,自然也就没有手机的需求。手机又贵又小,于他们而言本是没有用处,不知道为何会被如此多的人追捧。现在看来,这玩意似乎某些时刻还挺有用的。
没有手机的两人只能麻烦保安做他们的中介了。蓝薇有一点看来是没说错。有时候帮助他们的,往往是自己人。如果想要寻求护城队的帮助,等到明年也不会有结果的。
“那你想要去哪里呢?”
蓝薇虽然满脸写着数不尽的担忧,但玄叶感觉得出她内心藏有的期待。
“我自然也不知道,我们走到哪里算哪里吧,今天给自己放个假,如何?”
蓝薇思忖了一会,最终愉快地点点头,“有你带着,我应该放心的,那我们今天就放个假!”
玄叶难得笑得如此开心,好像走过冬天迎来初春的大地,再次舒展复苏的身体。玄叶的笑容像暖阳,带着并不耀眼的光芒,仿佛能直直照耀进别人的心里,即便那心灵早已冰冻三尺,也敌不过这般的温暖吧。
“那……走吧?”蓝薇看到玄叶笑得如此开心,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在去之前,我们得先解决早饭问题。”玄叶一脸正经地说道。
“我好像闻到包子的香味了。”蓝薇吸了吸鼻子,一脸憧憬和神往。模样像极了几天没有进食的流浪汉。
“以前在难民窟还可以就着河水洗把脸,现在连个水域都找不到,希望早点摊的老板不要被我们吓到。”
“比起这个,还是预算一下早餐费比较重要。”蓝薇摸出上一次找回的零钱清点起来。
“怎么样,够吗?”
“应该没问题,只要我们不吃名牌早餐。”蓝薇笑笑。
“好极了,等我们吃完香喷喷的包子,即刻出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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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迪慢条斯理地嚼着夹心面包,右手不停地在手机上划来划去。
自从昨天回来,龙那个家伙就一直在办公桌前盯着监控看,目不转睛这个词就是为他而诞生的。颜迪早已习惯他旁若无人的工作方式,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玩着凋零者内部开发的无聊到爆的游戏。
话说满打满算,观察也不久了,怎么着快一整天了。还真就一点线索也没有。自己拐弯抹角地套话,想问出那人的名字,可龙就是闭口不谈,好像是什么珍贵人物似的,搞得颜迪越发的好奇。
他已经死了……龙接触过的死去的人比他颜迪吃的饭还多。凋零者内部的刺杀任务是分等级的,低级的任务占到总任务的百分之八十,龙在还是训练员的期间,就已经破了当时训练员斩杀任务的数量和速度记录。三年试用期一年便通过了。正因如此,能让龙记住面容的,绝不是等闲之辈。但这一切都太过蹊跷,一个死人能“起死回生”站在当时的现场帮助他们,不知道的人以为在写玄幻小说呢。
颜迪啃完面包,将手机往桌子上一扔,双手叉在头后方靠近沙发里。
“水刚烧好,你随意。”龙眼睛不离屏幕,在旁人看来像是对着电脑聊天。
颜迪有苦说不出,翘着二郎腿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
“凉凉也行,烫嘴。”
“拜托,我一大活人坐在这,你就不管管吗?”
“你找谁玩都可以,我没空。”
颜迪撇撇嘴,“他们都很忙,就我是闲人……你给我配个任务也行,要不我去送个外卖?”
“随便。”
颜迪正准备捂着脸欲哭无泪,龙却严肃起来。
他快速敲击空格,画面定格在双子大厦之间的小角落。那里差不多就是监控的盲区,不仔细看便会错过。
画面中披着黑色披风的男人静静地站立在那里,旁观着外面的纷争。
龙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按压着眉心,颜迪瞧见,刚想嘱咐他休息一会,龙却压低嗓音开口了:
“你还记得三年前耀日黑洞的首领么?”
颜迪一愣,随即回答道:
“废话,化成灰我也认得。害死我们兄弟的人,死有余辜。”
“他回来了。”
“什么?”
“或许三年前他根本就没死。”
颜迪也坐不住了,“可是我们是亲眼看着黑骑王下封印的,历代黑骑王都是这么封印叛乱的黑洞族首领,怎么可能……”
“不是黑骑王的问题。封印既然可以封,自然也可以破。”
“你是说有人……?”
“果然,这天下太平,终归有人不喜欢。”
颜迪“蹬”地一下站起来,外套上的面包屑稀稀疏疏地掉落在地上,他内心是有因为过度的担忧而形成的恐惧的,但他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倒像课堂上想要急切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
“那我们怎么办?这……这……若一切都是真的,羌海镇就麻烦了!”
“报告司令,通知高层,先不要惊动黑骑王。”
“得,终于有事干了,还是件大‘好事’。你确定你没看错?你可别老花眼看错了人。”
“不会,他的脸,这辈子都能记得。”
龙双手握拳,白色瞳孔略微散发着黑色的光芒。此刻的他像是一只凶兽,要把面前的猎物狠狠吞下去。
三年前的那场战争,黑骑大伤,当时耀日黑洞的首领斩杀了无数优秀的黑骑战士,木星花使的供给甚至达到短缺状态。像龙这般优秀的杀手,虽然隶为黑骑下属,却被临时钦点配合护国队作战。他都算是千年老不死了,大大小小的战争参与过若干次,唯独三年前的战争使他遭受重创,如若不是叶兰,也就是玄叶的母亲,他恐怕会大面积的能量流失。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造成战斗位置的短缺。如今,若他真的没死,不仅会造成极大的恐慌,一旦他展开新一轮战争,还会血流成河。
必须在他行动之前完成刺杀任务!
“我先去报告司令,你去通知高层,所有完成之后你召集兄弟们开会。”
“我?”
“你。”
“大哥,你让我开会?我从来没开过啊!你是看监控看的迷糊了吧!”
“是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龙的瞳孔渐渐恢复了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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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高层会在这里开会,必须在两点之前布置好,明白吗?”
“是,明白。”
待眼睛男走后,拉塞尔指挥着手下开始整理现场。
高层会议分三种,一种为日常会议,通常在各个城市中定期召开,对城市存在的问题进行探讨。一种为紧急会议,地点随机,百分之九十针对种族纷争引发的战斗。一种为高层机密会议,外界无人知晓,时间地点也从未固定。机密会议需要高层内部人员对会前所在地进行全方位的清理。黑骑开会重视仪式感和程序感,即便室内一尘不染,也要过一遍这样的程序以示对此的尊重。
能为黑骑高层机密会议进行会场布置的,身份也并不简单,拉塞尔作为新人,得到这样的职位,也算是一份殊荣。
只是他下一步的想法不是为会场干活,而是以高层的身份进入会场参加会议,甚至,主持会议。
“来晚了?!这么重要的任务你来晚了?!”眼镜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尖锐刺耳,拉塞尔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另一个人的声音拉塞尔听不清楚,估计是来打扫会场迟到的,正被领导训话呢。
拉塞尔摇摇头,正想继续手中的工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手一抖,扫把险些抖落出去:
“给你这份工作是给你面子了!你知道能为黑骑高层服务是多么光荣的事吗?你一辈子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滚上去干活!”眼镜男的声音极具杀伤力,本来还嘈杂的楼层霎时变得安静起来,所有人好像都屏气凝神,不敢轻易出声了。
拉塞尔顿在原地,像个矗立不动的木头人。
眼镜男说得没错,这还真是有些人得不来的机会。权力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只能有一个,普通人却有无数个,被当作废物看待的黑骑也有无数个,他们可能从未妄想过能有这样的工作。可这样的工作也只是为高层打杂而已。权力的金字塔真是有趣又悲哀。
拉塞尔望着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跑进来的男人,摇摇头递给他一块抹布。
男人赶忙点头哈腰地说着谢谢,将抹布当成了毛巾,抬手开始擦自己额上的汗珠。
整个会议厅里爆发出一片嗤笑声。
还好眼镜男暂时不在,不然他们会被骂的狗血喷头。
“这是抹布,擦桌子用的,你以为你是来开会的吗?还给你递毛巾递水?”其中一个扫地的黑骑嘲讽道。
“洗手池在那边。”拉塞尔指了指卫生间的位置,“赶紧将抹布洗干净,别让你的汗液留在这会议桌上。”拉塞尔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头也不抬地说。
男人顿觉尴尬,也不顾别人的冷嘲热讽,像只兔子一样窜了出去,一头扎进洗手间。
“其实也不能怪他,毕竟这抹布这么干净,难怪会误认。”
“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小白,来充人数的吧。”
拉塞尔附和地笑笑,开始检查墙壁上的开关。整个会议厅十分的宽敞,吊灯直对着会议桌中央,LED大屏幕悬挂在前方,会议桌呈红棕色,桌子中央摆放着两盆天竺葵,鲜艳明亮。
男人不好意思地进来,两只灰色的瞳孔不敢直视他人的目光,只是兀自盯着地面。
他快速走到桌子前,挥起手中的抹布,拉塞尔没忍住瞥了他一眼,这下可好,那小子方才在洗手台前清洗抹布,抹布都没拧干。拉塞尔这才注意到一尘不染的地面上被水渍浸染,桌面更是留下一摊耀眼的水迹。
拉塞尔气不打一处来,两眼冒火地冲过去拽住那人的胳膊,一把将他钳住,气冲冲地问:“你他吗会干活么?”
整个会议厅里的人仿佛也吓了一跳,聊得火热的几个人顿时鸦雀无声,全部停下手中的活。
“对……对不起,我觉得没问题啊……”
“你是傻子吗?你没脑子吗?你看不出桌子上被你擦的都是水吗?你看看这地面!”
“有……有什么问题吗?”
“妈的……”拉塞尔叫骂着,一把松开他,男人一下子撞在会议桌上,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拉塞尔方才注意到他胸前的工作牌,男人模样看着挺清秀的,到像个文弱书生,而且十分上相。照片里的他眉眼弯弯,肤色比现在要白皙一些,笑得十分甜,露出里面一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
男人叫九芝,听起来倒挺霸气,做起事来却婆婆妈妈,脑子好像还坏掉了。
“滚一边去看着,别来添乱。”拉塞尔撂下一句话,转身不再管他。
九芝便像个委屈的小白兔似的站在那里,手中的抹布还在不停地滴水,他所站立的地方早已被黑骑们拖过,门口因为还需要进出,因此被放到了最后,染上水渍倒也无妨,负责拖地的黑骑看到自己拖得完美无缺的地面被污染,全身仿佛都在冒火,扔了拖把直直地冲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他拎起来。
“不会干活就滚,高层不收废物。”
说完夺过他抹布,将水一股脑全拧在脸上,引得拉塞尔都有些惊讶。
他将抹布甩在他脸上,怒气冲冲地去角落拾起拖把。
“滚!别挡道!”
九芝识相地往旁边靠了靠。
拉塞尔扶额,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见到过最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