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姐。”廖大勇气喘吁吁地说:“我饿坏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吧。”接过欧阳秋童的自行车推上。欧阳秋童没说吃,也没说不吃,两个人并排走着。廖大勇知道,欧阳秋童有个习惯,一旦遇到不开心的事,一时又无法排解,她就会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在街上瞎转。她不进商场,不到闹市区,也不去影剧院,而是捡人车稀少的马路上悠荡。这种情形并不多见。一旦出现,势必非同小可。
乍暖还寒。春的气息裹挟着凉意吹打在两个人脸上挺冷的。廖大勇把自己的风衣领子竖起来,遮挡着一阵儿一阵儿飘过来的凉风,侧脸看看秋童,挺着脖子连条纱巾也没戴,廖大勇想帮她也把风衣领子竖起来,她说自己来。前边巨大的广告宣传画给人一种夏天的错觉,阳光,沙滩,海浪,椰风椰树,还有那穿着三点式泳装的女孩儿,笑得那样灿烂。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变幻着斑斓的色彩,搞得人们眼花缭乱,彰显着大都市的魅力,彰显着不夜城的魅力,也彰显新时代的魅力。然而,这些似乎都与这两个人没有关系。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廖大勇说:“哎呀我的童姐,小弟快饿死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不然,我可是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了。”说着站住不动,一副示威相。
欧阳秋童笑了:“好,好。我们就在前边小店吃碗云吞面好了。”廖大勇说吃什么都行,饥不择食。
两个吃了云吞面,身上暖和多了。廖大勇提议就地坐会儿聊聊天,反正小店里客人不多,又不影响别人做生意。欧阳秋童点头说行。很自然地,廖大勇问:“童姐,别怪小弟多嘴,是不是我哥你们俩现在矛盾很深啊?”欧阳秋童绷紧了脸,没有马上回答,招呼服务生倒杯茶。廖大勇又说:“我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打小就是个不打顺风旗的人,说话硬邦邦,冷冰冰。可他心眼好,人愁厚实在,不玩花的,不来虚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他发现欧阳秋童依然紧绷着脸,根本不抬头看他一眼,只顾不停地摆弄手中的杯子,就打趣道:“我说童姐,跟小弟说话没意思是吧。要是杯子能够解开你心中的结,我可先打道回府了,不干扰你和杯子继续交心。”故意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欧阳秋童抬起头,深深地吸气,又重重地呼了出来。这样的动作连续三四次,才苦苦地一笑:“我跟你哥夫妻这么些年了,能对他不了解嘛,就是因为太了解,他细微的变化我都能感觉得到。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都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又低头摆弄杯子。
廖大勇没有催促,默默地观察,静静地等待。欧阳秋童放下杯子,十指交叉在一起,眼睛写满了压抑:“我担心照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会很可怕啊。你也知道,你哥哥向来疼爱我,关心我,尊重我。尽管他没有多少学问,脾气不好,经常会急躁发火,可他从来都是有分寸的,一句太过分的话都没有跟我讲过,生怕哪句话讲不好让我伤心难受。平时,只要是我的意见,他即使有自己的想法,也仅仅说说而已,最终还是按我的意见办事的,现在,他太可怕了,什么话难听他说什么,什么话刺耳他说什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他简直是快疯掉了。”抬起左手盖住双眼,上牙咬在下唇,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波澜。廖大勇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欧阳秋童把手放了下来,又来了个十指交叉,冷静地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现在处境难堪,骑在火山口上。你哥哥说让我辞职不干了。说说容易,能照他说的去做吗?如果那样,一来有负于组织对我的培养;二来有悖于我的做人原则。鉴于这两点,哪怕前边是火海刀山,我也绝不能当逃兵的。再说,我们医院搞治理整顿,抵制行业不正之风,我是主管院长。此项任务刚刚才有眉目,要是半途而废,我对得起组织、对得起全院近三千名职工、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吗?所以,这回你哥不管怎么逼我,我都绝不会辞职。”这一段话说出口如释重负。她端起茶杯却又放下,说:“你哥哥的观点很明确。即便是不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他也不主张女人当官。一开始,他就抵触情绪很大,后来也是不得已而默认了。没想到,我一上任就遭遇疾风暴雨的袭击。”她自嘲地笑着,看了看廖大勇,两人同时阅读对方的眼睛,有一种隐隐的刺痛,瞬间回避,各守一方。廖大勇说:“童姐,我支持你不辞职的决定。可你一定要学会坚强,学会应付各种复杂多变的局面。不过,小弟提醒你,明枪好躲,暗箭难防。防君子容易,防小人可难啊!”
欧阳秋童冷笑道:“我欧阳秋童坐得正,站得直,什么都无所畏惧。只是……”又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习惯地抬起左手捂住眼睛,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心灵深处的痛楚。廖大勇猜得八八九九,而欧阳秋童下面的话更证实了他的猜测的正确。她说:“单位里的事再复杂,任务再艰巨,我都有把握有信心把它拿下。可你哥对我的态度,犹如万箭穿心,雪上加霜啊!我不敢跟他对话,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神。这样下去还得了啊?我们夫妻感情恐怕也进人多事之秋了!”她痛苦万分,但始终强忍着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不停地暗示自己不能哭,要学会坚强,要勇敢地面对现实,承受一切。
此时的廖大勇脑海里盘旋的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抱一抱他的童姐,想用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来为一个弱女子撑起一片属于她自己的天空,没有人能攻击她,没有人能排斥她,没有人能诋毁她,没有人知道她是谁。而这个念头虽然纯洁,虽然无邪’也仅仅是念头。他两手合掌搓了搓掌心,潮乎乎汗津津的。又试图在他童姐的背上轻轻地拍几下,什么话也不讲,就那么拍几下算作安慰。可迟疑了老半天,也没有勇气把手抬起来。他说:“童姐,当官不分男女。遇事往开处想,时间是医治心灵伤痕的灵丹妙药。再大的事,随着时间推移都会变为往事。只要你挺过去,前边一定有金光大道,一定有艳阳高照。我哥的工作,由我来做。你放心,我们哥俩会能谈得拢。”他突然说让欧阳秋童看着他的眼睛,而欧阳秋童流露出疑惑的目光,问他要干什么。他一脸真诚的说:“童姐,我真心地希望你和我哥能恩爱如初,和和美美地生活。你能够懂我意思。”由于被自己的举动而感动,他的声音有些变调。说罢,他把头一用,卷曲的头发弹了起来,他说:“太晚了,我们得回去了。”低着头,极力鱗涌向眼中的那股爱怜。
欧阳秋童和廖大勇同时发现,门岗右侧的灯火阑珊处站着一高一低两个熟悉的身影。廖大勇脱口而出,说是大哥和贝尔。欧阳秋童也说是他们俩。四个人都加快脚步朝对方迎去。廖大龙心急火燎地说??“你们上哪去了?我和贝尔找遍了,也没见个人影儿。”贝尔说:“是我跟爸爸讲的,妈妈没有吃东西就一个人出去了。爸爸不放心,都找了好几趟。”廖大勇说:“哦,我在单位画画,一出来碰上童姐,我们顺便吃了碗云吞面,回来晚了。真对不起,让大哥担心了。”廖大龙说:“没什么,平平安安的就好啊!”
欧阳秋童没有说话,被贝尔拥着往回走,心里像是打碎了五味瓶,苦辣酸甜全来了。
三个月后的那天上午。
欧阳秋童跟踩棉花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穿过走廊,推开办公室的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前直闪星星。她承受的压力早已超负荷,加上这两天严重缺乏睡眠,真有点难以招架了,稍稍闭目养神,再睁开眼睛时,闪烁不定的星星已消逝了。她用力摇晃了脑袋,好像清醒了许多。按照《治理整顿行业不正之风实施方案》要求,动员发动,自查自纠,告一段落。可以说这一阶段号召力强,有声有色,没有流于形式。第一阶段总结要点她就是这样写的。第二阶段“检举揭发”紧锣密鼓,每天都有不错的战绩。门诊楼,办公楼,住院部和药剂科等处的举报箱天天都有新内容。战绩越突出,证明存在的问题越严重,她的压力也就不言而喻。而当她看到一个个黑洞即将被打穿,更坚定了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信念。
然而,令欧阳秋童头痛的事还在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