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灵丫感觉时机成熟,轻轻地拍着廖大勇的背部,像是在拍打一个婴儿。她吻着他那满头极富艺术家气质的头发,慢悠悠池说:“宝贝儿,你要是天天像现在这样可爱,不发火,不发怒,不使性子,那该多好啊!”廖大勇默默无语,翻腾了一下身子,改成仰面而卧,不再跟王灵丫面对面,两眼瞅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王灵丫也平躺着,舒展舒展筋骨:“我那天是不会说话。可我真的没有要说童姐坏话的意思呀!”她眼里的无辜可以阅读。顿了顿又说:“童姐人那么好,那么优秀,她是绝对不会干出令家里人尴尬的事的。”她眼中的文章改了内容,无辜随风而去,飘入其中的是赞美和羡慕:“我很尊重童姐,也钦佩她的人品。完全可以说,她就是我心中的偶像。我为她而感到自豪,说真的——”她把廖大勇的头扳扭过来,真诚地和他对视了片刻,动情地说:“宝贝儿,你说我怎么那么混账,有口无心。说什么家贼不家贼的,让你生那么大气,这么多天都不搭理我。看着你生气的模样,我真是揪心撕肺的难受。”她的眼圈发红了,把头垂在廖大勇的胸前,柔顺光亮的长发披散下来,埋没了她的脸。
廖大勇被触动了,撩起她的长发,帮她拢在脑后,抚摸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半信半疑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的眼睛直盯着她的眼睛。而她真诚逼人,坦诚逼人,令他情不自禁地又把她拥人怀里,脸靠着脸说:“我也反复在想,你说家贼难防没错。这可以说是老生常谈。只是选择的场合不对。我也不该发那么大的火,现在向你赔礼道歉。”他还想说什么,却被王灵丫急促而热烈的亲吻弄得喘不过气来。稍稍平静了,他说:“我谅你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也不可能恶毒到出言不逊。平时你跟童姐的关系处得还是不错的。即便是你有时个性强,那也是有分寸的。所以嘛……”他把类似让你受委屈了的话,用双唇印在她的前额。接着说:“要说吧,翡翠镯子能值多少钱?家庭和睦才是万金难买。发生这种事,估计把老妈气得不轻。你说也怪,那玩意儿怎么会跑到童姐的箱子里呢?我想来想去,童姐不可能拿走妈的东西,连句话都不说的。大哥也不可……很有可能是贝尔那个小捣蛋搞的鬼,可他又不承认。弄不好是他小子给忘了……”他认为自己的分析有道理,或者有可能,自己跟自己点了点头。
王灵丫却摇了摇头,似是而非地说:“不会吧。”她也为自己此时的话而满意。只是笑容在心里。
廖大龙因公事外出几天没有来单位,就接二连三的有人给他寄信。传达室老刘头纳闷,廖处长来这里工作一年多了,没有他的什么信件专递之类的东西。可这几天怎么搞的,一封接一封,封封沉甸甸厚实实的。一抬头,看见廖大龙骑了辆破旧的凤凰自行车到了大门口,抬脚下了车。老刘头一把将他拽进屋来:“别走啊。你还不知道,你大丰收了。”他拉开抽屉取出那撂信件,背在身后。廖大龙又笑了:“你搞什么鬼,我什么大丰收了呀?”他脸上停留着疑惑。老刘头猛地从身后将信抽出来:“看看吧。我说你大丰收了,没有亏说你吧。”他把信一一递给廖大龙,还故意数着一、二、三,竟然七封。廖大龙惊讶了:“乖乖,这都是我的?”他不停地摆弄手里的信件。老刘头说:“不是你的是谁的?你没看看那上边写的收信人可都是你廖大龙大处长。不会错的。”
一进办公室,廖大龙一把撕开了第一封信。先看落款处,写的是知情人某年某月某日。再一目十行扫了一遍,还没有弄明白写信内容。他靠在椅子后背,倒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搞什么鬼嘛,什么知情人不知情人的?姓甚名谁一目了然多好。玩什么猫腻!显然他讨厌写信人落款方式。仔细读读信的内容,他头发梢竖了起来,脸色由白变青,两个眼睛像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充满了火药味,怪吓人的。信上说,他为人厚道正直,心地善良,作风正派,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说当他看到这封信时,那一顶顶绿帽子一定会把他压得直不起腰喘不过气。说欧阳秋童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德性,其实背地里灵魂肮脏,早有预谋往领导岗位上爬。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同时委身于几位掌握权力的男人,其中还有一位瘦干巴老头。信中举例说明,有时间有地点,有鼻子有眼,必要时会给他提供证据,包括照片之类。
接下来的几封信,叙述不同,但内容大同小异。只是落款五花八门。有的写“目击者”,有的写“欧阳秋童的同事”,有的写“一个正义者”,还有的写“你的一个好朋友”和“一个诚心诚意帮助你摆脱罪恶的人”。
既然是匿名信,就见不得光明。廖大龙本应嗤之以鼻,一扔了之。可他没有。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还把信中他认为重要段落划上横线标明,以示醒目。接下来的时间,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把身子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想来想去,前思后量,他得出这样的结论:肯定是欧阳秋童在单位得罪了哪位大爷,故意弄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这样的想象让他心里平和了许多。反倒骂写信人是他妈的王八蛋,采取这种卑鄙手段攻击他的老婆,栽赃陷害好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当天下午,欧阳秋童走出了办公大楼,显然忧心忡忡,步态沉重。乳白色的羊绒围巾轻柔地垂在胸前,随着她走动的节律摆动,加上那件藏蓝色大衣,黑色高筒靴子,走在春寒料峭的季节里,跟她靓丽的容颜一样冷艳抢眼。不时地有路人与她擦肩而过,却又扭过头来。她和廖大龙不约而同地走近市委东院大门,都朝着家门方向走去。更巧的是,当他两口子进了客厅,竟同时说:“上楼去吧,我有话跟你说。”
廖大龙吭哧了半天,半句正话也没说。是不是把那些匿名信的内容说出来,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说出来吧,他明明知道秋童至今还没有从“家贼”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加上医院里手术病人多,科研项目急,秋童压力够大了。再把这种扣屎盆子的事告诉秋童的话,担心秋童承受不起。不说出来吧,也不行。两口子之间不应有秘密的。万一让秋童知道了,不是更被动嘛。不如早些让秋童知道此事,也好早些开导开导。于是,他摸摸索索地把手伸进怀里。
就在这时,欧阳秋童已换上棉睡衣坐在床沿上,示意廖大龙也坐下了。她说:“今天组织上又找我谈话了。看来,这个副院长的角色是推不掉了。”她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想让这副担子来得太快。廖大龙问:“你答应了吗?”不知怎么搞的,他想让秋童回答说没有。尽管他也早就有心理准备,秋童当副院长是没跑的事。欧阳秋童无奈地说:“我不答应能行吗?组织上派人轮番做我的工作。我实在不好再推辞。”确实是这样的,组织上看中的人选,组织上自有办法说服你服从组织安排。廖大龙又问:“说什么时候上任了吗?”欧阳秋童说快了,程序都走过了,就剩下任命书了。廖大龙不无担心地说:“任命书真的一下来,你又要忙管理,又要忙业务,还有你的科研项目。我看你怎么能够顾得过来。”欧阳秋童把头靠在廖大龙的肩上说:“没关系的。有你关心我,体贴我,疼我,我什么都不怕。”一股暖流从她心田经过,直觉得热乎乎的。
廖大龙又把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捏住其中的一封信:“你不问问我想跟你说什么吗?”欧阳秋童说还用问吗,认为该说的,她不问也会说。认为不该说的,她就是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壞大龙点了点头,从怀中把信掏了出来,不是一封,是七封全部:“你可能在单位里得罪了什么龟孙王八蛋了吧,编造了很多伤害你的故事寄给我。”他看欧阳秋童的表情木木的,又说:“你看了可别当真生闲气。那些小人还巴不得气死你呢。所以,你千万别上当。”他看欧阳秋童的表情还是木木的,扶着她的肩膀说:“我还不生气呢,你也别太在意。”他把信统统递到欧阳秋童手里。他估计,不把欧阳秋童气得脸变绿了才怪呢。所以,他扎着架势准备平息欧阳秋童即将爆发的怒火。
欧阳秋童把第一封匿名信从头到尾算是看了一遍。先是娥眉微皱,接着眉头紧锁,微皱,紧锁,反反复复,但始终不说一句话,其余几封随便翻了翻,又都装回信封里,脸上无风无雨,平平静静的。廖大龙问:“你不生气?”欧阳秋童淡淡地笑道:“我什么事都生气,那还不把我气死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相信煤球是白色的吗?”廖大龙说:“我不信。”
这场匿名信风波,很快消化在两口子肚子里了。
第二天早上,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武秘书已经把常委会要用的各种材料准备停当,分门别类,一一对应,挺繁琐的。因为要研究几个县级市的班子人选,当然少不了候选者的人物小传,考査报告,当事人所在地组织部门的推荐意见以及本次会议所需要的其他文件。
武秘书来得早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有心事。这些天工作太忙,廖书记天天有开不完的会议,处理不完的文件,想跟他聊聊天是找不出空闲的。正想心事,廖天伦也来到办公室,进门把围巾抽掉,大衣脱下。武秘书告诉他一切准备就绪,帮他把衣服挂在衣架,转身将温度适宜的龙井茶递上。廖天伦接过杯子,试着喝了一小口,第二口便大着胆子大口喝下去,笑着说:“迪生啊,咱俩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了。这茶水的温度恰到好处,说明你摸透了我的脾气,就知道我啥时候一准来,时机把握得好啊。”他一抬头,正好同武秘书的眼神撞在一起,就说:“你呀,心里头有小九九。说吧,什么事?”他顺手拿了份会议议程表看了看,说安排很周全,时间顺序也很合理。接着说:“让我猜猜你心里的小九九是啥内容……跟我女儿晓云有关系。是吧?”他挺有把握的目光看着武秘书,等待回答。武秘书的脸刷一下子红了:“这是其一。”廖天伦说:“那你就先把其一说给我听听。”武秘书说:“我总感觉晓云对我有点那个。”他停下来不往下说了。廖天伦急了,说:“嗨,有点那个。那个是什么啊?”武秘书鼓了鼓勇气说:“有点不冷不热。我想让您帮我侧面问问她,看她对我有什么意见,看法,也好让我克服改正。”话说出来,他似乎如释重负,浑身轻松多了。
廖天伦爽朗地笑了:“你呀,你呀,一个大小伙子,总是在姑娘跟前挺不起腰来。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哪儿来那么多顾忌?你自己为什么不亲自问问她呢?她是老虎,能把你给生吞活吃了?”说罢,他重重地拍了拍武秘书的背部,又说让他挺起腰来。武秘书连声道谢,一高兴不当紧,他心里已把廖天伦当成了未来的岳父大人。可想到下面的话,他还是有些紧张。
廖天伦将全部文件过目一遍。武秘书还没有底气,心里空空的,手里摆弄那些文件,没完没了。廖天伦不耐烦了:“你干嘛,要操练纸张啊?”武秘书收住手,抬眼时又和廖天伦的目光相撞,挺不好意思的。廖天伦说:“你的小九九没有下文了?还不快说,我马上可要进会议室了。再不说,你就留着你的小九九暖肚子吧。”说罢,抬头看了看表,离规定的会议时间还差不足一刻钟,又催武秘书有话快点讲。
武秘书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又说是受朋友之托,帮朋友个忙,可就是不说具体内容。廖天伦起身要走。武秘书这才说:“我想让您帮帮张志林。他当副县长这些年挺能干的,政绩很突出,也很有人缘,又年轻,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要是这次能安排他到市里某个区任职书记或者区长,一定能发挥他更大更好的作用。”他说话的过程,清清楚楚地看到廖天伦的表情由轻松变得严肃,最后竟紧锁双眉,料定此事办得不会太顺利。
他看着廖天伦往常委会议室走去,甩出心中不满:你个老正统。
了满枝的鹅黄,告诉人们又一个季节的来临。那场匿名信的风波,并没有阻挡住欧阳秋童担任副院长的任命。就像冬天的风再残酷再肆虐,依然会被温暖的春风所替代一样。只是在人们心中留下的记忆,永远不会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