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锅做饭？！”马金叙心里责怪宋庆居然将增援虎山的重任，寄希望与河防军的时候，在距离虎山并不遥远处，——北面不到两里的山头后面——河防军哨长杨治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惊呼。
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杨治国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忧。
所喜者，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越接近虎山，离战场越近，杨治国的两腿越像灌了铅，只要一想想按照张凤翔所言，像他这种当官的，战斗中必须直着身子冲在最前面，给日本人提供一个标准的活靶子，杨治国就像踩在棉花上漫步，后背直冒冷汗了。
用不着嘲笑杨治国的胆怯。没有几个正常人能迎着扑面而来的子弹放声高歌，同样的，街头巷尾对平民高呼爱国口号，与战场上怒视敌人滴血的刺刀，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勇士。
杨治国很爱国，不过以前他的爱国只体现在嘴皮子上，他又不是军人，不过是参加一个很短时间的军事训练，还是和同学们嘻嘻哈哈走个过场而已，打靶怕炸膛，丢颗手榴弹怕把自己炸了，手榴弹还是实心的。参加军训的天之骄子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里不是小公主，就是小皇帝，如此宝贝疙瘩，训练场上当然安全第一，至于效果，看看杨治国的表现就知道了。
离虎山越近，听着隆隆炮火，阵阵枪声，杨治国的腿肚子就不由自主的直哆嗦，那声音他在电影电视里听多了，那时侯屏（银））幕上一出来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画面，杨治国就如畅饮烈酒，亢奋不已。现在？他听着枪炮声只想掉头逃跑，越往前，越觉得便意袭人，而他却无法控制。大冷天，他还汗流浃背，那汗全是冷汗。
不上战场不知道生命的宝贵，埋锅做饭，暂时是不用去修罗场走一圈了，至少他还有段时间能自由的呼吸空气，这当然让杨治国喜出望外。
所忧者，虽然杨治国只是普通的军事爱好者，可他也明白兵贵神速、救兵如救火，虎山那里炮声都快连成一个音了，听着一阵强过一阵的枪声，这还是单打一步枪，并非成百上千枝几十年后AK47齐射，如此猛烈枪声，可见前面战况有多激烈，守卫虎山中国军队是多么急待援军的到来了，而这时候张凤翔却在抵达战场时，说要“埋锅做饭”……
杨治国很怀疑张凤翔上的军校，是否草鸡学院，连基本军事常识都没教给学员，或者学院倒是真的，可张凤翔太笨，不然军校出来的军官，怎么才混了个小小少尉？
这是战争，不是演习。演习当然越轻松越好，战争自有战争规律，跟着一个无能的统帅，或许这次因为统帅的指挥无方，大家来个战地一日游，看看就回去。可战场上躲的了处一，躲不了十五，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和日本人脸碰脸，鼻子对鼻子，干上一场硬架，一个指挥无能的将领，那会让弟兄们白白流血的！
跟着有本事的领导，他会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你或许会死，可不死的可能性也很大。跟着没本事的领导，就算取得胜利，那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的死活，只能寄托老天保佑了，而老天又是从来都不可靠的。
杨治国一边招呼手下弟兄们赶紧埋锅做饭，一边肚子里对张凤翔腹诽不已，奇怪的，他居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对参加战斗是多么恐惧了。
“杨大人！张大人请您和各位长官到前面去！”
“唉，又有什么新花样了？”连水都没烧开，更不用提吃饭，这时候张凤翔却又把他们叫走。杨治国摇头苦叹，心里直后悔自己为什么是军官，而非只用服从上级指挥，用不着担更多心的士兵了。看看那些士兵——他们现在正为能吃顿热饭而欢欣鼓舞，哪像杨治国，对前途担忧不已，还连饭都吃不上。
“各位，看清楚了没有？”
虎山后面东北方向，一座白雪皑皑无名高地上，——并非没有名字，只是当地人在风闻日本人打过来后全都跑了，没人能说出这是什么山——十几位身披白床单的军人撅着屁股趴在地上，透过望远镜聚精会神看着虎山方向。
要是日本军队望这边派出搜索队，他们将很荣幸地将挂羊头卖狗肉的河防军军官一网打尽，很显然，情报搜集工作做到了家的日本人并没在意情报中这块没有中国军队的土地，他们未往这里派出一兵一卒，自然也失去了聚歼河防军指挥层的大好机会。
张凤翔满意地收回望远镜，活动活动发酸的手臂。这么冷的天，趴在雪地里太久，他的身子都要冻僵了 ，寒冷并不会因为你是高级将领，而对你敬而远之。
“大家随便说说吧。”
“少尉，那是三座浮桥吗？”杨治国首先发言，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杨治国提出自己疑问，：“原来的历史上，日军是借助一场大雾，这才一夜间造出三座浮桥，让清军措手不及，鸭绿江防线很快就崩溃了。可我记得昨天晚上并没有起多大的雾啊？从昨天宋庆话语中，他已经知道日军对九连城的攻击迫在眉睫，而攻击重点就是虎山，他又怎么会不防备日军在夜间架桥？既然如此，这三座桥又是怎么起来的？难道日本人都是大力水手不成？”
“历史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张凤翔沉默不语，同样很年轻的慕容鹉放下望远镜，扭头看着杨治国发表自己见解：“历史上起的那场雾，是很偶然，但没有雾，并不等于日军就无法过江。九连城的铭字军是从朝鲜一路溃败，看看他们表现就知道了。”
九连城那边，旌旗凌乱，炮声不断，可炮弹却不知打到什么地方去了。众人很是无奈，对这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败军而言，他们还能躲在城墙后放炮，而不是当即转身逃跑，这已经很让人意外了。靠这样的军队，当然无法阻止日军渡河，有没有雾这都不是问题。
“日军分成三部分，不知这些日军都属于什么部队？”
杨治国相当肯定回答道：“正面攻击虎山的，该是日军第三师团主力，指挥官是师团长桂太郎，这个师团又叫名古屋师团，参加过沪凇会战，南京大屠杀也有他的一份子，另外，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个师团都在中国，可以说，双手沾满了中国人鲜血。进攻虎山东边的，是第三师团的第五旅团，指挥官应该是大迫尚敏，此人后来担当过第七师团师团长，好象还成了什么陆军大将。至于进攻虎山西边的，是立见尚文的第十旅团。”
“你认为进攻虎山的日军，还会跟历史上一样吗？”
“这个……”杨治国支吾半天，目光游离：“或许一样吧。”
既然日军进攻九连城的时间就和杨治国从历史书上看到的不一样，那么又怎么能肯定进攻虎山的日军还是第三师团与第十旅团？杨治国自己说的就没有一点底气，对众人而言，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说服力。
“前面的，可能是以无能著称的商贩师团，也极有可能是日军最精锐的第六师团，或者同样强悍的仙台师团。”
“很难说啊，现在除了知道他们是日军，谁又晓得我们面对的是哪路神仙？”
“如果是第四师团就好了。”
“是啊是啊。”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并非刻意，但这支河防军所有军官，全是和张凤翔、杨治国一样的二十一世纪年轻人。作为“未来人”，他们都知道抗日战争中，国军是多么喜欢第四师团。在日军中，这个师团实在是个另类，他们对天皇的忠诚，赶不上对自己生命的热爱。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作为军人，当然希望自己的对手是和平主义者，而非信仰暴力至上的单细胞生物。
这些从未生活在战争中的年轻人同样不希望自己和一群疯子比试高低。只是他们如此期盼和第四师团好好拉拉关系，坐在中间的张凤翔是直皱眉头，挑三拣四，这可不是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应该具有的品德。
“够了！现在不是挑选对手的时候。难道叫你们过来，就为了看看自己面前的对手，是否是第四师团的吗？我看你们和那些小商小贩，也没什么区别了！”张凤翔瞪了眼这些挑肥拣瘦的属下，低声道：“谁能告诉我，除了骗鬼的第四师团，你还看到什么了？”
众人放下望远镜，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张凤翔教导道：“作为陆军军官，你们不光要了解自己部队实际情况，同样要了解面对的敌人，查清地形，了解敌情。决不能将部队投入到毫无把握的战斗中。”
“我们是海军，不是陆军。”
“现在是了。”
众人绝倒。
“这场战争，对我们大家而言，谁不是赶鸭子上架头一回？用不着找借口，还是多考虑考虑如何打好这场仗吧！”
“这个……少尉，据我观察，日军在虎山左翼投入了四五百人，中路进攻虎山的，足有近千人，而右翼，也就是虎山与叆河之间，至少投入了两千以上！”
张凤翔赞赏的看了眼慕容鹉，解释道：“这并不奇怪，叆河对岸足有一万多清军，那里的日军不仅仅要进攻虎山，同时还要担当阻断河对岸清军对虎山的增援，如果有增援的话。能说出这些，看来慕容仔细观察过，这是好的开始，不错。”
慕容鹉得到少尉赞赏，这让其他人受到了鼓舞。翟雨星接口道：“不光如此，日军之所有在虎山右翼投入的兵力远多于左翼，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地形！大家请看，虎山右翼与叆河之间，除了叆河与鸭绿江汇合处之外，其他地方除了河床，在虎山右后方就是大片平地，这里兵力很容易展开，在虎山左翼呢？这里除了连绵的丘陵山头，还有什么？在这种地形，很难展开大部队。”
“中路日军之所以只有千人，这和虎山上炮兵有关，虽然看起来那些炮兵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不过火力封锁还是对日军正面强渡造成了很大影响，要是日军主力全部渡过江，恐怕现在虎山已经失守了。”
“虎山面积并不大，山势还很险峻，日军也无法投入更多兵力进攻，倒是可以用不少兵力来围城打援。我们要是贸然冲过去，估计还没接近虎山，自己也要喊人来援救了。”
杨治国接口道：“这倒不至于，不过四五百日军，只要敢拼，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翟雨星嗤笑道：“奈何不了？光四五百日寇吗？你没看到那是什么？”
“那些人在干什么？”
“炮兵！”慕容鹉举起望远镜，自己观察半晌，低叫起来：“奶奶的，至少一百以上口径大炮，小鬼子正把大炮往山上搬呢！”
“大炮上山？”
当然不是上山，虎山东边有一块地势较高的平地，那里极适合作为炮兵阵地，日军正将120加农炮运到那里，打算用大炮轰击虎山驻垒地区。那些火炮对虎山构成了极大威胁，同样的，要是大炮进入阵地，任何增援虎山的行动，都将承受极大损失。而河防军要是不管不顾莽撞冲上去增援虎山，战斗结果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各位看明白了吗？”张凤翔对咋舌的属下总结道：“我们这次侦察还远不足够，不过时间不多，也只能这样了，就现在所知，日军对虎山是志在必得。对虎山最大的威胁，不是正在进攻虎山的日军，而是左翼，也就是虎山东面，那些正在拉到阵地上的大炮，在左翼的四五百鬼子，他们对虎山的进攻不过是徉动，真正的任务是掩护大炮安全。幸好，那些大炮还未到位，而日军对我军突然出现在他们身侧，并无心理准备，派往左翼的日军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所以我们的任务，应该是夺取日军炮兵阵地，缴获或者摧毁那些大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