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前辈只要在有江有月的地方，皆可将其化为剑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柳江并未搭他的话，而是摇起了酒盏，自顾饮起了酒。
洛飞羽静静地看着他，心在暗暗咒骂着任韶华二人的同时，也在回想着自己所得到的线索。
如果按自己所想的来看，《枫桥夜泊》里所言，“江月”对应上的，则是“夜姑”或“姑夜”，可这代表的是什么？
洛飞羽再度看向了窗外，硕大的湖面并无法看见月光的倒影。而姑苏城内不久前已实施禁夜火令，到了夜时，不允燃灯。所以，寻常人家无一处亮着灯火。
天上明月高悬，而湖面无月光倒影，则只有一种可能。
照到了自己所看不见的地方。既是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那么就只有画舫上边。
洛飞羽心中猜测：“夜姑”，夜晚的姑苏城，无一处有着灯火，而这个通天画舫，则是姑苏城夜半里唯一的昼明之地。
而事实证明，洛飞羽此刻的猜测是正确的。
“柳月七剑，江月么……”洛飞羽看着眼前人的面容，喃喃自语道。
柳江早已喝完了一盏，抬眼瞥向了洛飞羽，讽道：“小兄弟，你怎么不喝酒啊？”
洛飞羽听言，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酒碗，发现酒早已流尽了。
不敢多想，洛飞羽抬起了头，看着柳江，嘴硬道：“这个酒不合我口味，实在难喝，便倒掉了。”
洛飞羽心中却叫苦不迭：这可是女儿红啊，上好的女儿红竟被我说成难喝，真是罪过。
“哦？”柳江笑道：“小兄弟这就不厚道了，我请你喝酒，你理应不能推辞才是，怎么能私自将酒倒了呢？来来，重新再来一碗，一定要喝。”
洛飞羽看着柳江往自己碗中倒酒，心念道：“这个江月浪子看着也不老，但可真是老奸巨猾。”
“请。”柳江抬起了手，示意洛飞羽饮酒。
洛飞羽看着手中的酒，酒面映着晃晃月明。
愣了片刻后，他慢慢将酒送至了嘴边。抵至嘴边时，他却在酒中感受到了不同于刚才那股霸劲的锐利，仿佛碗中每一滴酒，都能直刺咽喉。
他想要等待一个时机，但柳江却在盯着他，目光如炬，没有丝毫回缳的余地可言。
可就算这样，洛飞羽仍不敢下嘴，只好朝酒吹了吹气。
柳江见此，疑道：“小兄弟这是做什么？”
洛飞羽平静地道：“烫嘴。”
柳江用手指感受着冰冷的碗，不由得闭眼淡淡一笑。看似平静如江中月的笑容中，藏着炽焰般的灼热和不屑的讥讽。
当同龄孩童还在私塾中接受先生的言传身教时，柳江他就有着成为大侠的美梦。再大了些，到十岁时，他就已经离开了家乡，四处流浪。
他虽知晓自己没有练武天分，但若他行至某门派或武堂前，他总会驻足观看。除了个别好心的师父会邀他暂时入门来学武，但大部分的都将他当作叫花子而驱赶出门。
因为这天分，他被无数的掌门人拒之门外。
也就因为这天分无法匹配的梦想，他尝尽了人间冷暖。
当他少年时行至姑苏，深深地被苏州美景所吸引，便久居了些时日。恰在这段时日里，逢柳月山庄崛起。
因贪图柳月山庄盛宴的酒，他偷偷潜入了盛宴，被人抓了个正着。可就当人们将他押送至柳月山庄少庄主面前准备让庄主下令责罚时，却被少庄主婉言拒绝了。
“柳月山庄正处发展之时，理应包容。”
他看向了眼前的少年，虽与自己年纪一般大，但少年的每一个举止，无不透露出他属于天之骄子的意气风发。
少年说，他从自己的眼里看到了一汪大江，看见了山岳丘壑，皎皎皓月。这是柳江一路露宿风餐，所沉淀下来的浪子情怀，可这份情怀在这少年面前，就雾消云散。
少年的包容，温暖，张扬，令他心甘情愿屈服，于是，被赐予柳姓，入柳月山庄。入庄后，他勤奋努力，努力追逐少年的步伐。再大了些，少年要去龙泉剑庐室族抢亲时，他也前仆后继。
少年终到青年，那个少庄主也成了庄主。柳月山庄每上任一位庄主，就要选新一代七剑。而柳江于无声处闻惊雷，特被提拔为七剑之末。
当他们来到了中年，庄主欲持剑远走。临行前曾交代过柳江，要为柳月山庄除去一切隐患，辅佐庄主夫人除去所有的绊脚石，等他回来。
知遇之恩，没齿难忘。他也因此一直履行着诺言。
伏寒毕露，寒陵将启，他奉当代庄主，也就是当年庄主夫人的命令镇守在这里，等待着一个个天才少年来挑战，得到证明自己有资格入寒陵的令牌。
柳江睁开了眼，洛飞羽仍在望着碗中酒，一点也不敢动弹。
见状，柳江眼如寒月入水波，埋藏了死寂，死寂中带着决然的杀机。
自己本不是天才，靠着勤奋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此刻，望着眼前的这位天才少年，妒火在心中莫名燃起。
将天才在摇篮中扼杀，不是更有趣吗？
柳江神色平静，如同酒中月，隐绽着寒芒。
通天画舫板上。
柳逐愿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靠在木栏上的女子一边看着焦虑的柳逐愿，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良久后，将视线抬到了另一处。
一位白衣少年正静静站在那里，抚摸着自己的折扇，欣赏着折扇上的万里好江山，神色平静如画舫下的湖水。见此，女子停下了烟杆，问道：“你叫我将你们拉出来，独留那位少年在里边，是想让他送死不成？”
任韶华听言，笑道：“我自有分寸。”
女子像是看不惯任韶华这成竹在胸的样子，语调中有着些许怒意：“在里边的可不是你，而是你的兄弟。”
任韶华一愣，随后抬头冷眼看着女子：“论了解程度，还是我更了解他，你与他只不过一面之缘罢了，又有什么资格直接下定义呢？”
“你！？……要是在通天画舫里死了人的消息被传出去，你就给我死吧！”
柳逐愿见局势紧张，赶忙跑到任韶华身边劝解道：“陆舫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啊？”
“你放心。”任韶华随口搭了一句，看向了舫内。柳逐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柳逐愿看过去时，恰看到柳江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顿时心惊肉跳，她也不止一次见到过柳江这样的眼神。
这，是柳江杀人的前兆。
柳逐愿焦急地转头，看向了任韶华道：“江叔要杀了洛公子，快去阻止他吧，陆姨……”
任韶华神色依然坚定自若，他所回答柳逐愿的只有一个极其简单的字。
“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