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巨石搅动水面一般,那片黑红色的幽光因为三角黑石的介入而突然变得混乱凶暴,光芒闪烁之间,竟然连白三孝自己的身体都迅速开始虚化了。
黑鲤心中大呼糟糕,她举起手似乎是想要伸向那片幽光,然而,她犹豫了。
按照这种情况来看,“那东西”的确已经在狂暴边缘了,在这种时候插手的话,搞不好连她自己都会被吞噬。
但是她不能被吞噬,她还有仍未完成的事情。
关键时刻,白三孝的手指突然动了一动,深色的瞳仁从眼皮上翻回了原位——是“真正的”白三孝终于醒来了。
然而,在他醒来的同时,他的眼角、嘴角还有鼻孔中,都突然涌出了污黄色的液体,他表情痛苦地张大嘴大口大口吸着气,如同溺水的人重见空气。
但他并没有因此得救,无形而混乱的力道正拉扯着他的身体,相隔着扭曲的空气,他能依稀辨认出黑鲤的轮廓,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不过,即使无法用眼睛去看清楚,他也能够想象的出来,那位山贼大姐大概还在焦急犹豫吧?他是知道的,在面对存亡危机的时候,黑鲤是不可能会为他舍身的,他也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她会为他舍身。
他苦笑了一下——既然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那么这个并不好看的苦笑,应该也不会落入黑鲤的眼中吧?
他艰难地举起手中的碎玉,用尽最后的力量,朝那片黑红色之外扔去。
一阵剧烈的气浪爆发之后,原地之剩下了那张单人木床的残骸,女鬼师已然不见,而那个总是天真得让她忍不住发火却又无可奈何的大男孩,也已然不见。
黑鲤在手中握住那块碎玉,只觉得心中一阵钝痛——虽然作为鬼魂的她,早就应该没有了心脏。
现在……现在要怎么办呢?如果是以前的话,她十有八九会选择继续进入碎玉之中继续沉睡,等到下一个能让她附身的人到来。
但是这样一睡,又还要睡多久才能再次遇上像他那样的人呢?她已经等待得够久了,已经没办法再继续等下去了。
对了,到现在为止,她能够实体化的时间大约还有三十多分钟,已经足够了——这是她从成为鬼魂之后,第一次想起求助这个词。
她将碎玉收入胸口,从厨房的窗口跳下。
楼下绿化区中的小树旁边,坐着怀抱儿子的余娣。大概是黑鲤打入余豫体内的些许鬼力作用时间已过,现在余豫的灵魂状态又恢复了人形,只是很淡很淡,而且——他的七窍中竟也在涌出一股股污黄色。
黑鲤见此心中一惊,她本来是判断白三孝是中了某种妖毒,但是这世间能对虚幻的鬼魂起作用的毒素她还未曾见过。
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那污黄色正从余豫的脸上流下,渗入到余娣的魂体之中。
“快离开!”她提醒道。
然而,余娣却异常平静地说:“为什么要离开?他是我儿子呢。”
黑鲤无言。
“对了,其实你早就察觉到我的意图了吧?是怎么发现的呢?”余娣问。
“真正的‘流莺’不可能还能保持那种性格。”黑鲤简单明了地回答。
“……原来是那样啊,”余娣凉凉地笑了两声:“也是呢,的确是不可能。”
顿了顿,她又说:“虽然骗了你们,但我的儿子是我在这不堪的一生中最爱的人,这是真的哦!”
她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眼角也流出了污黄,如同掺入了风尘的眼泪,而她的双脚也已经开始消散:“还有,我曾经梦想过能成为话剧演员,也是真的。”
“我的演技,还算过得去吧?”
她的余音消散在夜幕之中,黑鲤在鬼魂母子消失的地方留下了最后一眼,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身。
“很不错哦。”她说。
——————
胡陵面无表情地,朝纪安机械式地迈出了一步。
看着师傅那张肮脏僵硬的脸,纪安只觉得心中钝痛,浑身无力。
“师父,师父!我是纪安啊,你真的……真的认不得我了吗?”她不甘地问。
而胡陵给出的回答,是迅捷无比的闪身一踢,纪安堪堪地向一旁避开,她原本所站的地方崩裂开一个坑洞。
纪安有些恐慌地后退,手中的弯刀在微微颤抖,她不可能赢得过狐狸师父的,她下不了决心,而且即使她能下得了决心,也打不过。
“纪安!”那边陷身在与帕的战斗中无法脱身的口罩男焦急地呼唤,然而他的呼唤还是没法勾起纪安的战意,她在胡陵的步步紧逼中步步后退。
下一次攻击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现在?还是下一秒?绝望的情绪开始慢慢蚕食纪安的心。虽然阅历远比同龄人要丰富,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还没过十八的少女罢了,要她面对失去了自我遍体鳞伤的,最敬爱最依赖的师父,还要坚强地勇往直前取得胜利,她做不到。
“纪安,活下去啊!”那边她还未见过真面目的口罩男在竭尽全力地呐喊,声音悲切而又痛心,带着些许嘶哑:“你还有家人啊!”
家人!沉浸在绝望之中的纪安猛地被这个词唤醒,而就在此时,胡陵身形一闪!
反应过来的纪安立马举刀格挡,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弯刀割破了胡陵的手腕,却没能阻止他的攻击。沾满血污的手呈爪状朝纪安的脖颈处抓去,恐惧瞬间占领了纪安的心。
一时间,纪安只觉得意识朦胧,而眼中的世界也不知从何时起,仿佛蒙上了一层蓝色的薄纱。
不是单薄而生硬的那种染色织物的蓝,而是如同大海一般流动的,静谧的,深邃的蓝,让人仿佛能在其上看到自己被波纹扭曲的倒影。
纪安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一个音色飘渺而语气冷硬的女声,那个声音仿佛伏在她的耳边,说:“你愤怒吗?”
在纪安的这一出神间,胡陵弓成爪状的手已经就要扣住她的脖颈了,然而,在胡陵接触到纪安的前一瞬间,一层潋滟的海蓝色突然在纪安的面前铺展开来,竟轻易地挡住了胡陵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