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读懂了纪安眼中的责怪，白三孝无言地摊了摊手。
四周依然是一片漆黑，但即使无法呼吸，两人也能依稀感觉到，这水中有一股浓烈的腥味，不是水塘中常有的那种土腥味，而是血腥。
余豫说他们要找的是一个地缚灵，地缚灵一般都是比较温和的鬼魂，死因通常也并非意外死亡，因为横死多会产生愤怒或怨恨的灵魂。
但现在余豫已经背叛他们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为了引诱他们走进圈套才会接近他们，他的话已经不再可信。
这样想来的话，或许这个鬼魂将池水染黑是为了掩饰什么也说不定。纪安思忖了一下，掏出了藏在腰间的弯刀，却被同样猜到了这一点的白三孝抢了过去。
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割开了一道大口，鲜红的血液晕开来，在漆黑的池水中显得异常鲜艳。
冰冷死寂的池水开始躁动起来了，从被白三孝的血液染红的地方开始，半透明的污浊暗红不断扩散，驱散了水中的漆黑。
纪安抬头正打算寻找离开池水的方法，突然一股寒冷的杀意从身旁袭来，她猛地一记侧踢，即使承受着水流的阻力，那一踢也同样是快而狠。
她所踢到的是一只手腕，随着一声骨头开裂的喀拉声，那手中所握着的一把长满锈迹的小刀应声脱手。
袭击者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他光裸着精瘦的上身，仅穿着一条破烂的泳裤，浑身苍白浮肿，皮肤有些发皱，皱褶之中夹杂着腐烂的黑色，颈侧有一道肿胀发黑的伤痕。
他的眼窝发黑而深陷，浑浊发灰的双瞳中透着刻骨的恨意，正死死地盯着纪安。
而在他的身后，余豫模糊的虚影在水流中飘忽不定地沉浮着，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果然是说谎了，他这位鬼魂朋友根本就是一只愤怒的厉鬼，至少要比他自己强大了许多倍，根本就和衰弱二字沾不上边。
至于纪安和白三孝之前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厉鬼，大概和最近跟着纪安纠缠不清的那个鬼师还有她背后的那人脱不了关系。
白三孝抿紧嘴唇，猛一用力，黑鲤的鬼力从体内迸发，他的双眼溢出暗红的光，一瞬间狰狞如恶鬼。
偷袭失手在前，又被这强大的鬼力压下了气焰，厉鬼撇着嘴角轻啧了一声，掀起一阵急流就要逃跑。
纪安立即左手背到身后，无视冰冷的池水，青绿色的狐火在掌心中爆燃，在这方才她怎么划水都无法动作的黑水中，竟强势地借力将自己的身躯推向前去。
她右手弓成爪状，指间灵力骤出，裹着一层淡青色的光芒抓向那漩涡，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被她抓住的，只有那把锈迹斑斑的小刀。
周围的池水逐渐回归清澈，两人浮上水面，喘了几口气之后攀住地面敏捷地翻上岸边。
紧张不已的田晓晓还有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殷玉怜都还在岸边等着，在她们看来，他俩大概就是失足掉入了水塘而已，没有恶鬼，也没有水中的搏斗。
“怎么会这样不小心！”田晓晓半嗔怒半担忧地斥责。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了嘛！”纪安心虚地打着哈哈，同时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短裤裤腿上的那块可疑的形状——在上岸之前她把那把锈迹斑斑的小刀收进裤腿里面了，但因为裤子已经湿透了的关系，根本就藏不住那么大的一块东西。
“我们先去整理一下哈哈哈！”不等田晓晓说出下一句话，纪安就急急忙忙地拉着同样浑身湿漉漉的白三孝跑向了厕所的方向。
最终，在这场秋游中，纪安和白三孝双双“湿身”而归这件事变成了同学之间的笑谈，有人说高冷的独身女侠终于找到对象啦，还有人说怪不得白三孝选座位的时候没有选择靠近殷玉怜那个位置，原来他喜欢的是这个类型的啊，女汉子加飞机场，这是口味真独特呢哈哈哈！
和白三孝并排坐在大巴最后排的独身女侠闻言，狠狠地攥紧了披在身上的外套，一边龇牙一边在心中咒骂着那些幼稚庸俗的大嘴巴们。
旁边的白三孝好心安慰：“不用在意这种事啦，运动型身材也挺不错啊，而且你还有腹……”
纪安侧身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堵住了他的话。
刚醒来没多久大概还有些起床气的黑鲤立马发出旁人听不到的咆哮：“你妹的你在干什么这小子的脑门只有我能拍！”
纪安认真地透过白三孝的瞳孔注视着附身在他身上的黑鲤大姐，说：“我说过的，我没妹。”
这为期一天的秋游已经结束了，然而余豫和他的厉鬼朋友这件事却仍未结束，回到家稍微换了换衣服擦了擦头发之后，纪安顾不上洗澡，马上给胡睐打了电话。
那个厉鬼出现在水中，又穿着泳裤，十有八九就是个死在水中的鬼了。关于那个荷花园本身，纪安已经调查过了，那里近两百年来并没有发生过跟水有关的非正常死亡时间，而如果是一个超过两百年的厉鬼，他们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脱身。想怕无论是余豫的委托还是荷花园里的厉鬼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而厉鬼这种执于仇恨的灵魂一般不会将与自己的伤痛或者死亡无关的东西留在身边，因此通过那把锈迹斑斑的小刀还有厉鬼脖子上的痕迹推断，他应该并非单纯的溺死，而是在水附近举刀自杀或者被谋杀的吧？而且他的致命伤应该在咽喉处，死时只有二十岁左右。
有了这些特征，纪安觉得应该不难圈定嫌疑人，但胡睐说他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毕竟这年头无故失踪的人还是挺多的，而且，纪安也不能确定，那个鬼魂究竟属于哪里，是本市还是更远的地方。
既然需要等待，那就先洗个澡吧，纪安想。她准备好毛巾衣物，当她走进浴室的那一瞬间，头顶上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她眼中精光一闪，却仍旧是装作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地，走到了浴缸旁。
她本是更喜欢淋浴的，因为淋浴要更加省时省事，浴室中的大浴缸通常都是注重生活质量的母亲宁姗在使用。但现在，她却打开了浴缸旁的水龙头，任由水流灌进浴缸，自己则翘着腿坐在浴缸边上等待，也没有穿衣服。
浴室中被水流的声音充斥着，但纪安的五感要比普通人要灵活得多，她能够清晰地从水流声的空隙中分辨出另一种声音，那是来自于客厅的，一阵轻微却延绵不绝的金属震动声。
是那把锈迹斑斑的小刀——从形状看，那应该是一把带鞘式的水果刀，她明知那把刀是跟那个厉鬼有着紧密联系，甚至很可能与厉鬼的死因有关的不祥物品，但她还是故意把它带回了家中。
因为她不怕，而且既然这鬼魂是被人安排来对付自己的，那躲又有什么用呢？倒还不如用这样的方式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呢。
从水龙头中放出来的水逐渐被染成淡薄的血红色，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纪安伸手试着去关了一下水龙头，果然，关不上。她笑了笑，毫不惊慌地将手臂伸进浴缸之中，轻轻地拔去了去水口的塞子。
那漆黑的去水口被暴露在水中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猛然缠住了纪安的手臂，然而纪安并没有被扯入水中，她从容地用双腿扣着浴缸壁，轻松地抗衡着足以把普通人扯到关节脱臼的力道。
她俯视着那缸浑浊不清的水，咬着牙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叮当猫啊？”
话音一落，青绿色的狐火完全无视了水克火的自然规律，直接在水中燃烧起来，而且在纪安的操控下，那些焰苗如同一条条小水蛇一般，迅速地钻入了那漆黑的去水口中。
缸中水躁动得愈加厉害，仿佛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在水中剧烈地颤抖。
这时，一阵森冷的杀意突然从背后袭来，纪安用另一手并拢双指，回身迎向那猛然刺来的生锈水果刀，灵力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淡淡的青色光弧。
小刀被弹飞在地，但因此而分心了些许的纪安手中狐火稍弱，那厉鬼已在猝不及防之下逃走了。
那缸肮脏的水也开始咕噜咕噜地退入了去水口，纪安将被拉扯得有些酸痛的手抽出，撇了撇嘴有些可惜地望着逐渐被排空的鱼缸，感到有些遗憾。
她将溅落地面的脏水清理了一下，草草地淋了个浴，回到电脑前就看见了胡睐传回的资料。
胡睐在澜山和相邻的几个市中，找到了与那厉鬼相关的可能性最大的两个案子。
第一个，二十一年前，一名少年在清城水库旁更衣准备下水游泳时，被自己的女朋友割喉杀害，之后被弃尸水库。
第二个，三十三年前，一名少年在澜山东郊一个游泳馆游泳的时候，被自己的叔叔按在水中割破了颈动脉而死——而且，那个少年的名字，真的叫做庄岩。
难道把她骗入圈套的小鬼余豫，却没有对她隐瞒那厉鬼的真名？还是说这只不过是颗烟雾弹？
纪安略微思忖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细节。
稍微古老一点的厉鬼身上残存的衣物大多会有点发绿，甚至有的眼眶和嘴巴中还塞着几根水藻，因为那时候游泳池还没有普及，他们大多都死在了绿藻从生的江河和水库中。
而今天她所见到那个水鬼的身上却没有一点水藻的痕迹，想来不太可能是被抛尸水库的那一个，看来他真的是那个叫做庄岩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