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的纪安猛然挺起了身,惊惶地望向面前的胡陵。
“我没事。”胡陵却安抚一般按着她的肩膀,说道。
纪安愣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盯着狐狸师父,又伸手摸了一下他左胸上的心脏部位。狐狸师父真的没有事,虽然脸色比方才更苍白更疲惫了,但至少他的心脏依然完好无缺。
但纪安依然记得方才自己将弯刀刺入师父胸膛的情形,无论是刀柄冰冷的触感、与师父的意志对抗时脑中的刺痛,还是鲜血溅出时的温热感,都清晰得让她不敢去回想。
“真的没事。”胡陵拍了拍纪安的手背,低声安慰道,语气是在他的口中难得一见的柔和。
那么难道说,方才的一切都是墨提斯的意志所制造出来的幻象?但那一切实在是太逼真了,即使是在事后的现在,纪安也回想不出一点儿陷入幻境的迹象。
而且,墨提斯的意志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还未来得及细思,身下的地面突然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颤动,随即,竟有一道水柱从江中猛然升起,如猛龙一般在空中迅捷地打了个旋,一头扎向了江对岸仍在缠斗的林郁生和帕祖祖。
巨大的冲击声响起,水龙在地面上溅开了一朵庞大的水花,同时无数水滴朝四面八方飞散开去,竟连身在对岸的纪安三人也受到了波及。
水珠落在皮肤上冷得皮肤发痛,原本就因为魔瘟的影响而变得畏冷的纪安忍不住稍微皱了皱眉头,胡陵见状便伸手将纪安拢进自己的怀中,侧了侧身挡住了大部分的水滴。
原本对于他来说挡住这么一点水花应该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但现在的他显然已经没有那样的余力了,对抗墨提斯的意志虽然没有造成躯体上的实质性伤害,然而,看不见的损耗往往才是更令人头痛的。
虽然胡陵是属于偏修长形的身材,他的胸膛并不算太宽阔太壮实,但现在倚靠在他身上的纪安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狐狸师父的手虽然因为虚弱而冰凉,但他的胸膛依然给了被病魔缠绕的她不少温暖。
虽然睡神罂粟已经被压制了下去,但狐狸师父的身上依然残留着很淡很淡的花香,伴着他的体温一起笼罩在纪安的鼻端,虽然已经不足以致幻,但却让原本就很疲惫的纪安感到越来越困倦。
看出了这一点的胡陵轻声开口:“想睡就睡吧,醒来就没事了。”
但纪安却倔强地摇了摇头。
巨大的轰隆声依然接连不断地从江的对岸传来,显然,战斗还没有结束。
狐狸师父、胡睐、表舅林郁生、黑鲤、还有因为损耗而回到了石碑异空间的桥姬,都可以说是为了她才那样拼命地去战斗了。
所以,这场战斗,她要看到最后。
而与此同时,黑鲤化为一道暗红的光芒从胡睐体内飞出,如一道红色闪电一般划过了天空,离开了。她要去做什么剩下的三人都很清楚,所以也没有人想过要阻止。
而在澜江的对岸,原本正与帕祖祖缠斗的林郁生在水龙意外卷来的那一刻就被凶猛的浪头给冲出了十多米,情急之中他召出了十多根藤蔓来拽住自己的四肢,好不容易才将身体稳定了下来。
他脚踩在仍在奔流的浅水中,喘了两口气,定睛望向自己方才所在的河岸边。
帕祖祖仍站在那里,方才冲下来的水龙旋转着环绕在他的身边,如同一座球形的牢笼。他在牢笼之中不断地召唤着劲风,那阵风虽然的确是造成了水球的些许变形,但完全没有突破的迹象,而仅仅是徒然地将他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弄得凌乱不堪而已。
“墨提斯……”帕祖祖在那牢笼中愤怒地低吼着,停下了对风的驱使。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青灰色的烟雾,那烟雾在水球之中蔓延开来,模糊了帕祖祖的身影,连那旋转环绕的水流也逐渐被染成了淡青灰色。
病魔的魔瘟可不是普通的病毒所能相提并论的,它能侵蚀任何东西,无论是人类还是神魔,无论是生物还是死物,只要作为主人的病魔足够强大。
但面对魔瘟的侵染,墨提斯之泪的意志也很快作出了反击,反击的方式简单而粗暴,那旋转的水球猛然一缩,将病魔帕祖祖整个包裹在里面。
对于墨提斯之泪来说,这水流是她使用力量的媒介,魔瘟往往可以通过媒介来侵蚀力量的主人,即使一时达不到目的至少也能够使媒介脱离力量主人的控制。
然而这一次,病魔帕祖祖的对手却是被冠以墨提斯之名的存在。或许那股寄宿在宝石之上的力量并不一定真的来源于原始智慧女神墨提斯,但那庞大的精神力却是真的如同幽暗的深海一般,深邃无底,令人恐惧。
恶名远扬的病魔帕祖祖竟根本无从动摇那股力量,冰冷的水封住了他的口鼻,堵住了他喉中的怒吼,水流如同一条巨蛇一般,将他慢慢地拖向江水的方向。
帕祖祖心中充满了恐惧——在此之前,他已经几乎要忘记恐惧为何物了,在这种状况之下,他唯有放弃魔瘟的侵染,转而继续控制着风力与墨提斯的水流向对抗。
帕祖祖是病魔,同时也是掌控东南风的恶魔,传说中他曾以酷热的风暴将瘟疫播撒,使得地上死尸遍布,哀鸿遍野。
然而此时,他那曾收割众多生命的暴风却根本无法抵挡墨提斯之泪的力量,他被一点一点地扯向江岸边,漆黑的江面正频频地躁动着,如同一张饥渴的嘴。
透过束缚着他的水流,众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青灰色影子,但在即将被江水吞噬之时,一阵笑声从水流声之中传来,低沉而粗糙,但又恶毒而张狂。
病魔的大半个身体已经被扯入了江面之中,那笑声戛然而止,他最后留在众人耳中的声音是几个低沉而简单的音节。
——“拉玛什图……”
而后,一阵哗啦的水声,便已将一切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