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他们旁边扔着一些麻袋、绳子、撬杠和铲子。
其中三个人的姿势很痛苦，只有一个人似乎很安详，他仰面朝上，下巴微微朝上挺着。此人应该不到20岁，留着“陆军装”发式，上身穿着一件蓝色中山服，下身穿着一条粗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圆口黑布鞋。
他旁边那个人的年龄有点大，他保持着在地上抓挠的动作，上身穿着一件黑褂子，下身穿着一条大腰裤，裤腰是半尺多宽的蓝布，脚上穿着一双很破的胶鞋。
另一个圆寸头是靠在墓壁上死的，他脑袋低垂，双臂紧紧抱在一起。他上身穿着一件深蓝色对襟短褂，蒜皮疙瘩扣儿，下身也是一条大腰裤，裤腰是白布，脚上穿着一双编法颇复杂的草鞋。他的肩上有个褡裢，里面装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还有一个人离得远些，他中长发，佝偻着身子，背对着于斯和黄哈哈，他的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粗布上衣，下身穿着一条打着补丁的宽腿裤子，脚上也是一双黑布鞋……
地上还扔着一顶黑绒布瓜皮帽，顶部的小疙瘩上有个钉饰物，以便识别前后。不知道这顶瓜皮帽是哪个人的。
就跟战争一样，死人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于斯开始细细打量这几具死尸。
从服饰和装扮上看，他们应该是民国时期的人。基本可以确定，在当时，这是三个农民和一个追求时髦的小青年。他们跟之前的那些死尸不一样，其中三个人的身上均有刀伤，只有坐着的那具死尸例外，他的脖子上布满了奇特的咬痕。
于斯凑过去观察了一下，那些咬痕大概像香烟过滤嘴那么大，四周呈现着乌黑的颜色。
他担心那个偷水的人伪装成了死尸，于是举起洛阳铲分别敲了敲他们，他们都像睡着了一样绵软，这让于斯一阵恶心。
黄哈哈低声骂了一句：“晦气，赶紧走！”
两个人再次回到环形墓道里，前面一片昏黑。
于斯觉得，暗处那个人可能在地下待得太久了，好不容易见到了活人，于是乐此不疲地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
于斯说：“说不定他已经绕了一圈，藏到后面的陪葬坑里了。”
黄哈哈说：“要不你朝前找，我朝后找？”
于斯有些惊讶，这个女娃的胆子确实不一般。
她又说：“你把铲子给我。”
于斯开始讲价还价：“你把你的防狼喷雾剂给我。”
黄哈哈马上摇了摇头：“不行，那是防你的。”
于斯说：“算了，水不要了。”
黄哈哈的眼睛一瞪：“你找他就是为了要回那两瓶水？”
于斯已经朝前走了。环形墓道无穷无尽，他第一次意识到，“圆”乃是最长的路。
黄哈哈追上来，问：“你一路逃亡，就没带啥凶器？”
于斯转头看了看她，她正在打量于斯的口袋。不过，电击器装在于斯左边的口袋里，她看的是于斯右边的口袋。
于斯没理她。
她又看了看于斯的旅行包：“你的鸡崽子不会死了吧？半天没叫了。”
于斯停下来，打开旅行包看了看，鸡雏看到光之后立即叫起来，于斯把它捧在手上，用脸贴了贴它毛茸茸的身子，轻声说：“宝贝，还得委屈你一下下。”
然后，他又把它放进了罐头盒内。
鸡雏不满意了，使劲叫。黄哈哈说：“带个活物真烦……哎，这里有火，要不我们把它烤了吃了吧？”
于斯对她怒目而视。
她说：“你不要装佛陀！你连人都敢杀，何况一只小鸡？”
于斯说：“你再说我翻脸了。”
黄哈哈很轻蔑地哼了一声。
两个人继续朝前走的时候，黄哈哈说：“那些死人咋穿得那么奇怪啊？”
于斯说：“要是几百年之后的人挖开了这座陵墓，看到了我们，也会觉得我们的穿着很奇怪。”
“要咒你咒自己，不要带上我。”
于斯就不说了。
停了停，黄哈哈又说：“哎，你说他们到底是咋死的？”
于斯缄默着。进入秦陵之后他才感觉到，人太脆弱了，任何东西都可以要你的命。
黄哈哈拽了他一下：“你咋跟个闷葫芦一样！”
于斯这才说：“估计他们发生了内讧，最后都被坐着的那个家伙给杀了。”
“可是，坐着的那个是咋死的？”
“我看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啥东西？”
“你听说过金雁吗？”
“没有。”
“据说，项羽打进函谷关之后，曾经带着30万人来挖这个墓，结果飞出了一只金雁，它一直朝南飞走了。过了几百年，有个三国时代的太守还见到了这只金雁……”
“瞎编！”
于斯说：“史书上有记载啊——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在秦代之前，鲁班就造出过木头大雁，不但能飞上天，还一直飞到了宋国的城墙上。”
黄哈哈说：“既然是金子做的，那么重，咋飞？就算它通过某种机械动力飞起来，也不可能咬人啊？就算它们咬人，它们又没毒，咋可能把人咬死？”
这应该是一个医护人员的思维。
于斯看了看她，慢悠悠地问：“要是很多呢？”
“很多是多少？”
于斯又不说话了。
墓道很安静，于斯感觉藏在暗处的主人并不急着要他们的命，他在观望，于斯和黄哈哈说不定哪个举动就触犯了他的忌讳。
黄哈哈上上下下看了看：“再说了，这里密不透风的，金雁从哪儿飞出来？”
于斯还是不说话。
他也觉得，关于“金雁”的说法有点不靠谱。
很快，他们又看到了一个入口，这是个正方形的坑室，里面都是兵器。
两个人都下去了。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下了道命令：大规模地销毁铜兵器。果然，这个陪葬坑主要都是铁兵器——戟、矛、刀、剑、杖、镖、钺、匕首等等，都是实战之物，最长的矛有6米，最短的镖比手掌还小。
于斯酷爱刀枪，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进来寻人的，他贪婪地观赏着这些精美的兵器，就像置身在军事博物馆。
这里藏着数不清的兵器，而地面之上的兵马俑却都是两手虚张，并没有任何武器。它们在地下守卫秦始皇，怎么会赤手空拳呢？有人猜测，它们的兵器被人盗走了。
头号嫌疑人是项羽，如果兵马俑都配备了武器，那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兵器库，好战的项羽一定会如数掠走。
二号嫌疑人是章邯，他是当时修筑秦陵的监工，最熟悉内部构造。胡亥即位的第二年，有几十万敌军朝咸阳杀来，章邯主动请缨，他把修陵的劳役编成军队，击退了敌军，那期间，他很可能就近从兵马俑的手上拿取了兵器，装备在了那些劳役身上。
三号嫌疑人是刘邦。刘邦是率先进入函谷关的，当时秦国首都的库房中必定有档案，档案中必定有秦陵的图纸，他很可能把那些兵马俑统统“缴械”了……
于斯不这么看。
进入陵墓之前，他曾仔细研究过书上兵马俑的图片，有的俑紧握拳头，好像正握着长矛，有的俑则张开着手掌……于斯判断，那些手型其实代表着数字，从1到6，乃是某种现代人读不懂的暗号。
现在，于斯看到了这些兵器，又一次坚定了他的想法——没有人真正地盗过秦陵，兵马俑和兵器库应该是分开的。
黄哈哈突然拽了他一下。
他转头看了看她：“干什么？”
黄哈哈朝前扬了扬下巴，低声说：“他在那儿……”
坑室一角果然坐着一个中年人，他的头上戴着黑色折上巾，穿着蓝色半臂，V字领，坦露着胸口，宽阔的袖口刚刚盖过肩膀头，里面是白色长袖衫，到膝盖那么长，下面露出白色的袍襕，也许是为了行动方便，袍的一角被撩起来掖在了腰间，袍子里是开裆的粗布外裤，露出合裆的里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马靴，靴尖略微上翘。
毫无疑问，他是个古代人，但于斯说不清他是哪个朝代的。从装扮上说，他不像个盗墓的，更像是某个殷实人家的户主。
于斯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仔细观察。
他的脸色很古怪，就像油画上的人，总之不是正常的肉色。胡子也不像真的，硬撅撅的，更像猪毛。他似乎睡得太久了，微微睁着眼。于斯在他身上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致命伤。
如果你了解前面的人是怎么死的，至少可以提前做一些防范，但是你不知道！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你明知道死神就在前面等着你，但你却不知道它会用什么方式带走你。
他一步步退回来，对黄哈哈说：“死的。”
接着，他打开了自己的旅行包。
黄哈哈问他：“你找啥？”
于斯拿出那本《地宫探索指南》翻阅起来，他看到了这样一个小标题：小心地宫里有死尸。
内文是这么写的：地宫里肯定有很多陪葬的尸骨，不用怀疑。虽然这些死去千年的尸骨不会变成僵尸，但还是绕行为妙，如果有香，最好点上一炷，就当祭拜祖先了；如果没有，可以用香烟代替，心诚则灵嘛。你还可能遇到完好无缺的古尸，如果他突然动了，那说明他诈尸了，这时候你要用锐器猛刺其头部，只要破坏他的大脑组织，一般说来，他就会失去行动能力……
这个作者估计是《行尸走肉》的粉儿。
于斯把书合上了。黄哈哈探头看了看书名，冷笑起来：“这里从古至今都没人进来过，我们是唯一进来的人，你让这个作者来指导你？”
于斯默默把书装起来，又一次来到死尸前。
黄哈哈跟上来，停在了于斯旁边，她盯着死尸，突然碰了于斯一下，低声说：“我咋觉得他是装的呢……”
于斯立刻后退了一步:“你不要神神叨叨的，我他妈胆子也不大！”
黄哈哈也后退了一步：“衣服，你看他的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