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斯并没有多紧张。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不像在地面上那么怕警察了，如果她真是警方的人，于斯反倒觉得是一种依靠了。一个人遇到天灾被困的时候，最希望什么人出现？当然是警察或者消防人员。
黄哈哈说：“你瞪着我干啥？”
于斯低声问：“我叫什么？”
黄哈哈愣了一下，反问道：“你叫啥你问我？”
于斯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黄哈哈想了想说：“于斯啊。”
毫无疑问，这个女孩从始至终都知道于斯叫什么，刚才她脱口叫了出来，一时忘了于斯对她说过他叫于塘的事了。
黄哈哈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并没有慌乱，反而开始质问于斯了：“你说你是意外来到这里的，那你带着空气测试仪干啥？”
于斯说：“别扯没用的，我就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叫于斯？”
不知道黄哈哈是什么套路，她接着追问：“为啥你明明叫于斯，非要说自己叫于塘？”
于斯看了看她的布包：“你不说实话是吧？那好，你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你说你有两种防狼的东西，另一种是什么？”
黄哈哈大声说：“我凭啥告诉你！”
于斯说：“你不老实我可就动粗了。”
两个人终于谈崩了。
黄哈哈竟然轻蔑地笑了笑，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于斯，淡淡地说：“你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这根本不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对话。
于斯把手伸进口袋，抓紧了电击器：“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了，那我也就不隐瞒了，我就是于斯，说吧，你是谁？”
黄哈哈说：“看看看看，你们男人哪个不是满嘴谎话！我叫的是‘于师’，就是师傅的意思！”
在陕西话里，“师”是平舌，与“斯”同音。
于斯瞠目结舌，懊悔不已，这只是个巧合，其实四川也这么叫，云南也这么叫……他没有沉住气，把自己的真名给暴露了！
自打出事之后，他一直都在撒谎，他已经累了，他不想再隐瞒了，直接说：“好吧‘黄师’，那我也实话实说，我其实是个逃犯。”
黄哈哈愣了愣：“你犯啥事儿了？”
于斯说：“杀人。”
这个女孩太嚣张了，于斯希望借此镇住她。
没想到，黄哈哈审视了一下他，竟然流露出了几分瞧不起：“你？”看来她根本不相信。
于斯说：“我。你不怕吗？”
黄哈哈说：“关我球事！”
于斯凶相毕露了：“我相信不关你的事，但如果接下来我知道你是从云南来的武警……”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压低了：“我会先奸了你，然后再杀了你。”
这口气把黄哈哈惹怒了，她慢慢站起来，瞪着于斯，露出了很痞的表情：“你咋这么张？”——“张”在陕西话里是嚣张的意思，发音二声。
于斯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也靠在了墓壁上，嘀咕了一句：“你最好把自己藏好。”
话不投机，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沉默了很长时间，于斯转头看了看她，她的后脑勺抵在墓壁上，正看着墓道的棚顶，两滴眼泪已经流到了嘴角。
她感觉到于斯在看她，像小孩儿一样用袖子蹭了两下眼睛，问于斯：“你说我哥会不会也跑进了这个墓里，中了啥毒，又跑出去了，结果死在了那个防空洞里？”
她缓和了态度，于斯也缓和了态度，他问：“他身上有伤吗？”
黄哈哈摇了摇头：“就有些擦伤。”
于斯说：“尸体火化了？”
黄哈哈点了点头。
于斯说：“那就没证据了。走吧，我们再去转转。”
黄哈哈说：“你躲警察，你留下吧，我得出去了。”
于斯说：“你出不去的，不如跟我搭伴，一起去找找别的出口。”
黄哈哈靠在墓壁上没动：“那我再歇会儿。”接着她又说：“对了，你要是跟我一起出去，我肯定告发你。”
于斯暗骂，这真是个嘴硬不要命的主儿。他说：“你随便。”
黄哈哈突然说：“不对，你杀人归警察管，不可能是武警来逮你啊。”
于斯说：“我杀的那个人涉嫌制毒，由武警配合办案。”
停了停，黄哈哈又说：“哎，哥们，你潜逃多长时间了？”
于斯说：“半个月了吧。”
黄哈哈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这段日子你逍遥吗？”
于斯反问她：“你说呢？”
黄哈哈并不生气，她很同情地点了点头：“看来逍遥法外这个词是错的。”
于斯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真以为你是个武警。”
黄哈哈白了他一眼：“我就是个武警好不好！”
停了停，于斯问：“你怎么去当兵了？”
黄哈哈说：“太淘了，总惹事儿，我爸妈就把我送到部队去了……哎呀我饿了。”
于斯说：“我有吃的，不过要收费。”
黄哈哈说：“小事情，我出去付你钱。”
于斯说：“必须是现在。”
黄哈哈说：“没信号，手机支付不了啊！”
于斯不太情愿地打开了旅行包，却被黄哈哈一把拽了过去，直接在里面翻找起来：“你偷的那个文物呢？”
她第一次离于斯这么近，尽管她没化妆，但于斯还是在沉闷的空气中闻到了一丝体香，这个味道让于斯对她的感觉好多了，他说：“送回去了。”
黄哈哈看了他一眼，并不信任，接着又把目光转向了旅行包，感慨道：“这么多吃的，太好了！你咋还带了一盒生鸡蛋？还有副扑克？没事的时候咱俩斗地主吧！”
于斯没理她。
她拿出一袋列巴和一根红肠，打开，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问：“买辣子了没？”
于斯说：“总共100块。”
黄哈哈喊起来：“你这是宰人！”
于斯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已经吃了。”
黄哈哈说：“我要辣子。”
于斯说：“没有。”
黄哈哈不甘心，一边吃一边继续翻，竟然翻到了一个细长的瓶子，里面装着辣椒酱，她说：“啬皮！你还留后手啊？你让顾客吃得不开心，下次还会光顾你的店吗？”
于斯说：“只此一家。”
这女娃的胃口真壮，一会儿就吃掉了一个半大列巴和几根红肠，她又伸手去拿巧克力，于斯挡住了她：“时间长着呢，限量供应。”
她推开于斯，还是把巧克力拿在了手里，大口吃起来，又抄起了一瓶水：“哎，你自己杀的人？”
“俩人。”
“你同案呢？”
“跑了。”
“跑哪瘩去了？”
“我哪知道！”
黄哈哈吃掉了巧克力，又喝了半瓶水，还打了个嗝：“我家户县的。”
于斯研究透了陕西地图，他知道，户县在西安的西南，相距几十公里的样子。
“我家那儿的摆汤面最好吃了。”
于斯不关心什么摆汤面，他打断了她：“你知道吗？顺着直线墓道朝前走，下层有个石门，那就是传说中的内羡门，要是能打开它，里面就是秦陵地宫了。”
黄哈哈说：“千万别碰它。”
“为什么？”
“肯定有机关啊。”
于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说道：“你好像不怎么重视——你，出不去了，难道你不害怕？”
黄哈哈的眼珠转了一下：“你能出去？”
于斯说：“我也一样。”
黄哈哈说：“那就好。”
于斯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接着说：“死在秦始皇旁边也值了，我是他的粉儿。”
于斯没接茬。
黄哈哈转头看了看他：“你把你那帽子摘了！”
于斯说：“为什么？”
黄哈哈说：“我看不惯。扎势！”扎势是陕西话，类似装逼的意思。
于斯把牛仔帽朝下压了压，并没有搭理她：“走，去转转，就当死前观光了。”
黄哈哈没动：“你把帽子摘了。”
于斯有点生气：“你有病？”
黄哈哈说：“我看不见你的眼睛。”
于斯只好把牛仔帽摘了，塞进了旅行包。
黄哈哈这才站起来：“还是你走前头。”
一路上，于斯的注意力始终系在这个女孩身上。虽然她叫他“于师”只是虚惊一场，但是这件事放大了于斯对她的怀疑。
她是个武警，而且偏巧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这座陵墓里。另外，她好像并不怕死，换了另一个女孩早哭起来了，至少应该很害怕突然冒出来的于斯，不管怎么说于斯都是个男的，在这个没有法制的地下空间，毫无疑问男强女弱。
如果她真是来追捕于斯的，那么，于斯觉得她的心理素质和演技都太强了，跟牌桌上的于斯不相上下。
他一定要藏好他的电击器，如果确定此人有问题，立即击晕她，然后逃走。
于斯本质上是个斯文人，面对黄哈哈这样粗野的女孩，他索性变得缄默了，尽可能地躲避她的锋芒，保证相安无事。
两个人在环形墓道里走出了100多米，又看到一个陪葬坑的入口，里面站着很多杀气腾腾的彩绘兵马俑。奇怪的是，它们都背对着陪葬坑的入口。
书上说，秦国在西，众多敌人在东，地下的兵马俑全部面朝东方，随时准备着出击。
于斯第一次有了方向感，顿时踏实了很多。
他说：“下去看看。”
黄哈哈说：“有啥好看的！从我家到兵马俑博物馆不到100公里，我从来没去过！不就是一群泥人吗，万一再看到死人咋办？”
于斯没理她，他把旅行包放在地上，自己下去了。黄哈哈在背后喊了声：“可以玩玩你的小鸡吗？”
于斯没理她。
他下来之后，总共看到了五个坑室，前面是两个并排的正方形，中间也是两个并排的正方形，最后是一个长方形。
他拎着洛阳铲，在里面转悠了很长时间，黄哈哈似乎等不及了，她也下来了，于斯转头看了看她，她睡眼惺忪地问：“刚才是你吗？”
这句话一下让于斯警惕起来——他自从下到这片陪葬坑里就没有出去过，她在说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