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年间,百年前)
唐官城本来是要去观众席看演出的,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觉眼前一黑,然后就不省人事......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又长又黑的死胡同里!周遭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唐官城只好就着身旁的墙壁艰难地爬了起来,低头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缓缓抬起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往自己的脸上用力一捏,痛得直抽搐,根本不像在做梦!他又环顾四周,只有一条出去的路,沉思片刻之后,他一撅一拐地沿着胡同唯一的出口走了出去。
出了胡同以后,外面亮堂了许多,不过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天上已经挂起了不少的星星。唐官城放眼望向长长的街道,每隔几米远就有一根高高竖起的木桩,木桩的末端处装着几个灯管,发出昏黄的亮光,把周遭都照得橙黄橙黄的。唐官城感觉眼睛像被蒙上一层黄色的薄纱似的,看什么都不大真切,他用力揉了揉双眼,看着街道两边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牌幅,宽宽的大马路干净又整洁,不过是由石砖铺砌而成,看起来粗糙又朴实......
眼前的一切很陌生,但又该死地熟悉,唐官城的瞳孔急剧放大,屏住了呼吸,接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声音又响又脆,惹来不少过路人的注视。
这一巴掌打得实在,唐官城的脸上都已经出现了一个很深的红掌印,可他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突然就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一个人开始自言自语,“这不是梦!都是真的,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啦!”他张开双臂,像个疯子一样在马路上狂奔,一边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说‘我回来了’,不少路人吓得直接骂脏话,有的怕惹事,远远地站着对他指指点点。
唐官城丝毫不在意外人投来什么样的目光,他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跑,那个让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地方——他的家。
当唐官城终于站在自家的大门前时,顿觉心中五味杂陈,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离家好久好久,久到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可他明明离家不过半月,当初留洋在外三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站在门口感慨了好一会儿,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父亲和大娘,还有大哥二哥,唐官城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才发现此时身上还穿着2019年的衣服,不知道家人见了会不会胡思乱想。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抬脚就往大门走了过去。
唐七从屋里走了出来,远远地看见一身穿着怪异的唐官城,似乎没有认出他来,粗声说道:“你在这作什么?”
唐官城咧嘴大笑,奔过去一把抱住唐七,拍打着他的后背,亢奋地说道:“阿七,我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唐七吃惊之余觉得莫名其妙,虽说如今的年代开放了许多,可两个大男人当街这样搂搂抱抱的实在有伤风化。他一恼火,卯足力气使劲一推,唐官城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被甩到了地上,这回他是再没力气爬起来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手扶着被摔的地方,破口大骂:“阿七!你竟敢这么摔本少爷,活得不耐烦了吧!”
唐七傻傻地愣在原地,这声音他听着耳熟,他慢慢地靠近唐官城,想看清他的长相。唐官城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唐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是大娘问起,我就告诉她,我的这身骨头都是你给摔坏的!”满口的孩子气。唐七这下总算认出了唐官城,整个人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面色一刹时变成了灰色,仿佛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样,半痴半呆地看着唐官城。
唐官城皱着眉,一只手伸向唐七,有气无力地说道:“再这么下去,你三少爷我铁定要残废,赶紧扶我起来。”一声喝令把唐七拉了回来,他弯下身一把把唐官城扶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说话结结巴巴的:“三...三少爷...是你!你回来了!你到底去了何处?我们都要急死了,足足寻了你大半个月!”
唐官城感觉耳膜要被刺破了,他揉了揉耳朵,一副淡定自若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遇事应该沉着冷静,瞧你一副咋咋兢兢的模样,当心以后我不让你跟着了。”他扯了扯唐七歪掉的衣领,继续问道:“老爷夫人呢?还有我大哥二哥,他们都好吗?”
唐七拉着唐官城兴匆匆地往屋里走,边走还边说道:“老爷没事,大少爷二少爷也没事,只是夫人...夫人她...病了大半个月,就是少爷你失踪以后夫人就病倒了。”
“什么!”唐官城只觉血直往上涌,眉头皱得很深很深,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老爷,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回来了!”唐七兴奋地大喊起来嗓音响彻整个唐府。
霎时,门外扫地的、屋里擦灰尘的、厨房里烧饭的......所有的下人们放下手中的活儿,纷纷闻声而去,原本死气沉沉的唐府一下子仿佛活了过来,变得热闹哄哄的。
大厅内,唐老爷正闭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听闻声响以后,他猛地睁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而牵动了桌子上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碎得稀巴烂。
唐老爷顾不得那么多,他一手抓起了身旁的拐杖就往外走。唐官桥(唐家大少爷)跑到大厅,见自己的父亲扶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往外奔走,他紧忙跑过去扶住他,喊道:“父亲,您慢些!”
唐老爷却不管不顾地甩开了他的手,倔强地继续朝前走。唐官桥无奈,只好张开双臂在唐老爷的身后护着,以防他真的摔倒,两父子才走踏出大厅,半路就撞上迎面而来的唐官城。
三人相互对视了不过几秒,唐老爷突然推开唐官桥,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拐杖直直地往唐官城身上狠狠地打了下去。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太突然,唐官城连躲的时间都没有,实实在在地挨了这么重的一棍,痛得嗷嗷叫。唐七见状,飞快地挡在了唐官城的前面,生怕唐老爷会再来一棍,他好替三少爷挡下。
唐官桥一把抢过唐老爷手中的拐杖,劝道:“父亲,您先消消气,三弟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有话好好说。”
唐官城知道他气在头上,也就束手乖乖听骂,这下反倒让唐老爷有些不适应了,一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唐官桥出面打圆场道:“你小子总算回来了,我们一家人担心了大半月,也寻了你大半月,母亲如今还卧病在床,这下你回来就好,快去见见她,她一见到你准会马上好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远远地就看见几个下人抬着躺椅走了过来,上面躺着的人正是唐夫人。她脸色苍白如白纸,干燥的嘴唇痛苦地抽搐着,刚见着唐官城,眼泪哗哗就像止不住的水龙头一样,飞流直下。
唐官城像个孩子一样,一把扑到她的怀里,他竭力忍着没哭,因为小的时候他的另一个母亲,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曾告诉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直都记得。
唐夫人轻轻地抚摸着唐官城的头,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口里喃喃道:“三郎,我的三郎回来了?”
唐官城抬起头,伸手擦了擦唐夫人的泪水,点头应道:“是,你的三郎回来了,对不起大娘,让你担心了。”
唐夫人由哭脸转成了笑脸,捧着唐官城的脸笑道:“没错,真是我的三郎,是我的三郎回来了。”哭归哭,唐夫人的精神气色好了许多,明明之前已经病得下不来床的人......原来真的只有心药能治心病。
一群人回到了大厅,下人们也都各归其位,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唐夫人上下打量着唐官城,眸中尽是疑惑:“三郎,你为何穿成这般模样?还有你这脸,都瘦成半边了,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唐官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差点忘了还得解释这件事,他随便编了个借口:“呃...我被一户人家救起,她们那里都穿成这样,我急着赶回来,连衣服都忘了换了,不过还是很帅气对吧。”
“赶紧把衣服给换了,不伦不类成何体统!”唐老爷突然插话,“这大半月你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一概说清楚清楚,否则别怪我的拐杖不留情。”
唐夫人朝着自己的丈夫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转头柔声问道:“你跟大娘说说,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何会失踪不见人影?”
唐官城抬头看了看其他人,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他必须讲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来:“半个月前,我在梨园看戏,本来都要散场回家了,哪知突然有人闹事,我一时看不过眼就...出手帮了一下...”他抬眼,怯怯地看了一眼唐老爷,然后又接着说道:“后来我就晕了过去,幸好有个好心人把我救下,她照顾了我一段时间,我养好了伤以后就立即赶了回来。”这一段话有百分之九十是真的,只有他莫名其妙到过2019年的事说得含糊不清,他知道如果全盘托出,家人肯定会觉得他疯了。
“你到底是在何处养的伤?我们几乎把整个城都翻过来找了一遍,甚至连山沟都派人去找了,却还是杳无音信?”大哥很是想不通。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总之就是一片很大的山林,我现在连回去的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你们找不到也没什么奇怪。”唐官城开始装傻充愣,担心再这么被问下去,他还得说更多的谎来圆这个天大的谎,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大娘我饿了,好想吃你做的菜。”
唐夫人恍然大悟地起身,懊恼地说道:“你瞧娘这榆木脑袋,你肯定饿坏了吧,我吩咐下人准备热水,你先洗个澡,换身舒服的衣裳,娘这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
唐官城也跟着起身,心虚地瞥了一眼他亲爹,又转头向他大哥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笑吟吟地扶着唐夫人往里屋走了进去。
“病都还没好就下厨,他是功成名就了还是扬名立万了?整天就知道惯着这臭小子!”唐老爷气鼓鼓地咕哝着,瞧着竟有几分好笑。
浴室里站了好些个下人,他们忙着试水温,撒花瓣,点香薰......忙得不亦说乎,可唐官城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就洗个澡而已,至于弄得这样繁琐复杂么?他想起在青浅家里洗澡的场景,只有简单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却舒服自在。他突然有些怀念起来。
“把这些都清走,我直接淋浴就行了,你们也都出去吧。”唐官城吩咐道,下人们乖乖照做,七手八脚地收拾好浴缸里的玫瑰花瓣,还有放在案桌上的香薰,陆陆续续地退出浴室。唐七很执拗,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最后唐官城把他留在了浴室门口。
浴室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唐官城闭着眼睛,静静地立在那里,任温水肆意地洒在他的脸上、身上,此时此刻,他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想,只想好好地,好好地享受这难得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