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周唯送的解酒药,当天夜里,林燃反反复复做了同样的梦。
梦里她在一片香樟林里走了很久很久。
林子不大,听得到外头的欢声笑语,她却怎么也绕不出去。
那林子她很熟悉,小时候从江大教职工宿舍去南院的小操场,最近的路,就是穿过这一片不大不小的香樟林。
林子下都是石子铺成的小路,她小时候在上面跌倒过几回。
小路上除了她,只有一前一后追赶着的两个少年。
扎马尾的少女梳着大光明,大大剌剌地露出额头上焦急的青春痘,她双手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又用带着泪的手拉住了一直走在前头的少年。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回答我有或没有!”少女执着于一个注定心碎的答案。
她什么都明白。少年有了喜欢的人,她参与不了他的未来,卑微地想证实自己曾经拥有过。
少年挣开她的手,带着一样的执拗,“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么?你以为像我们这样从小一起长大就是喜欢?你以为我们天天在一起就是喜欢?林燃,你幼不幼稚?”
同样的梦境,这么多年来,林燃反反复复梦见过许多次。
早晨,她闭着眼刷牙,电动牙刷美白模式强烈的震感轰得她大脑清明。
她忽而记起来,上一次做这个梦,大概是听说周唯订婚的时候。
她依稀记得,那次的梦境里自己终于走出了那片树林。
这一次又困住了。她不迷信,但觉得这梦不是一个好兆头。
脑海里某些接触不良的记忆片段此时也像通上了稳定的电源,忽而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她记起昨天她拿了周唯的解酒药,呵呵笑着跟他讲,“万一我又喜欢你怎么办?”
还有李女士造访的那天夜晚,自己气冲冲地跑到三十层捶人家的大门,“请你以后不要做这种会让人误会的事了!我跟你之间,做个半年见一次面的普通朋友就够了!”
林燃不争气地被牙膏泡沫呛了一通。
她这么情绪化,这么反复无常,跟从前那个追在周唯后头的傻姑娘有什么两样?
我不能这样,她想。
她假装忘了昨天晚上自己提着榴莲酥求周唯载她上班的事,早早地出门搭地铁上班。
等周唯到点打电话催她,她呵呵笑着打哈哈,“不好意思啊。昨天喝了点酒,早上起来就给忘了。”
周唯说,路上小心,挂了电话。
林燃想,等她再放几次鸽子,周唯也就不会理她了。
江州早高峰的各条地铁线挤得能让人发出来自灵魂的三连拷问: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嘛?
林燃在空气逐渐稀薄的车厢里夹紧了肩膀。
这一站上来一对情侣,男孩挤开人群,把自己的女朋友护到臂弯下隔离的小空间里。两个人相视一笑,小声甜言蜜语。
林燃吃着眼皮子底下的狗粮。本应该眼观鼻鼻观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叶骄阳。
叶骄阳啊叶骄阳。人如其名,他就像夏天的太阳,阳光热情。
大四毕业季,他们成为情侣之前。
林燃把自己的大学室友一个个送走。
她最后一个搬走,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要穿越大半个江州,才能到自己租的房子。
她以为这一定是场孤单而漫长的迁徙,办完退宿手续,转身,叶骄阳就站在宿舍大门口冲自己笑着招手。
那天地铁上人很多,多到他要伸开手臂,才能保持自己与她之间礼貌的距离。
他们当时在地铁上聊了什么,林燃现在已经不记得。
她关于叶骄阳最深刻的记忆,只剩一个痛苦混乱的夜晚和无数个化为泡影的美好梦想。
地铁报站,“前方到站青年路”。
下车的乘客一起拥挤向车门。
下车前的关键时刻,实在不宜感怀过去,林燃深吸了口气,向车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