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来的战火,将西野绵延的平原无情烧尽,看着四处萧条的西野大地,今年的冬天更为严寒了。
坞城位于西境的一处小城,这里来往的行人不在少数,毕竟对于向来无法无天的西境,在如今的西野而言,简直就是藏污纳垢最好的地方。
中年男子一身黑袍,骑着一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后面还带着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师傅,我们要来这里做什么?”小男孩面带不解地询问。
“送一位老朋友。”男子缓缓说着。
男子在一处客栈前停了马,带着小男孩一道进了里面,客栈里的小厮仿佛早就知道男子的到来,直接将两人带进内院的客房。
“先生,贵人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嗯,多谢。”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小厮便退了下去,男子看着紧闭的木门,神情微微一怔,缓缓抬起手。
“飞云,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娇美的女声,听着让人不禁一阵酥麻。
“子书,你先到大堂等候。”男子对小男孩吩咐道,名作子书的小男孩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男子这才推开了门,进到了屋内。
“真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你来送我。”里屋走出来一名绝美的女子,用风华绝代风情万种来形容,都不能言尽,女子生的一双美丽的凤眼,细长的柳眉,如瀑般的黑发随意散落,肤白胜雪,一颦一笑都让人难以忘怀。
“杪儿。”男子用轻柔的声音呼喊着女子的名字。
男子姓白名飞云,是西野圣坛的左护法,圣坛圣主的亲弟弟。
女子抬眸对白飞云轻轻一笑,白飞云瞬间便感到全身一身酥麻,正如两人第一次相见,自己便沉沦其中。
“你当真要跟他走吗?”
“我爱他。”
“可你也说过你恨他。”
“那已经过去了,他如今回来接我了,他说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我迎进家门。”女子眉目含笑,不难见其欣喜。白飞云终究没再多说,他轻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牵强的笑容,说道:“既然如此,作为好友,我自然希望你美满,此行可能难再相见,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女子显然没有发觉白飞云的情绪,她微微收敛了笑容,说道:“临行前能再见你一面,此行我已毫无顾虑,唯有一念,便是那个孩子,不知是否还在世?”
“你是说……”
“没错,六年前的那个孩子,应该不在了吧?”
听到此处,白飞云突然沉了脸,他闷着声说:“当初你因为那个人离你而去就将那孩子弃之不顾,现在又何必念怀。”
“你怎能怨我无情,我出身下流之地,本就身不由己,孩子天生癫疾,也是短命之人,再者他当初不辞而别,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想我帮你找到他?”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好。”
南下的车辇渐行渐远,白飞云牵着马,站在山坡上久久凝视。跟在白飞云身后的子书忍不住喊了白飞云一声,他这才回过神。
“走吧!”
“去哪儿?”
“找人。”
坞城底下,有一座地下城,那里专门做的杀人越货,买卖奴隶的生意。在其中一个人贩子的带领下,身穿黑袍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来到了地下城的地牢里,这里关着数不清的奴隶,在这个阴暗潮湿,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些人的目光中只有漫无边际的绝望与对死亡的渴望。
“大人,您确定要这这小子吗?”人贩子拎着一个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孩子再次询问。
“就他。”
“大人,圣坛的规矩小的还是明白的,所以小的也不敢隐瞒,这小子有病,治不好,估计没几年能活,您看这里……”
“我说,就他。”
“是。”人贩子乖乖将孩子交给男子,谁知人贩子一松手,那孩子就往外跑了,人贩子正要追赶,一旁的子书将钱袋子甩给人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道:“以后他不归你管。”说罢,便与白飞云一道离开了。
话说这个孩子一路跑出地下城,路上也没有人拦着,他拼了命地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一处破落的土屋里面,确认没人跟来,这才松了口气。
“跑了这么久,要不要喝口水?”子书不知何时出现在土屋里,手里拿着水袋子,对小孩笑盈盈说着。
小孩吓了一大跳,正要跑,大门就被推开,是白飞云。
“看你瘦瘦小小的,耐力倒是不错,是个练武的胚子。”
“我,我不会跟你们走的。”稚嫩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倔强,倒是有几分像她。
“不跟我们走,你又能去哪儿?”
“我要找我娘。”
“就你如今这幅样子,能活着出坞城吗?”
小孩一时没有言语,两年的流离,他自己或许比别人更清楚在这个虎狼之地,一个六岁的孩子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你要找你娘我不会拦着,不过好歹我也花了钱把你买下来,这样吧!你若是能搬得动我徒弟移动一步,我便放了你,若不能,你就跟我走。”白飞云见到小孩的犹豫,他接着说:“你别无选择。”
“试就试!”小孩二话不说突然转身冲向子书,虽然突袭的想法不错,可惜子书却纹丝未动,完全不受影响。
结果很明显,小孩终于是累到在一旁,白飞云忍不住轻笑一声,心想小子无惧。突然,小孩浑身开始抽搐,而且形势越发剧烈,白飞云马上反应过来,他冲过去抱起小孩,取出银针立马封住几处要穴,便对子书道:“回客栈。”
当小孩醒来的时候,屋里点着蜡烛,外面的风吹的呼呼响,可屋里却被烤的暖暖的,很舒服。
“醒了?”正在一边烧药的子书走了过来,他端着热腾腾的药,对小孩说:“先把药喝了,我去叫师傅。”
小孩双眼满是迷惑,却又一脸警惕。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师兄,我的名字叫方子书。”
此时,门被推开,小孩马上就闻到一股肉香,再看,白飞云手里端着一大锅肉汤进来,看见两人,便道:“把药吃了,赶紧过来吃饭。”
“小师弟,快点,不然药跟肉可都凉了。”子书将碗递给小孩。
小孩看了看子书,又看了看桌上的肉,心中一定,将药一饮而尽,药很苦,却让他感到一阵温暖流通冰凉的身子。
“吃饭。”白飞云又说了一声,子书便扶起小孩走向木桌坐下。
小孩一上桌,顾不上肉汤滚烫,伸手就将锅里的肉块抓起来往嘴里塞,白飞云和子书都吓了一跳,白飞云立即拦下小孩的动作,将冒着热气的肉块夺了回来,小孩当即瞪了白飞云一眼,白飞云看着小孩被烫红的小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肉块用汤勺舀到大盘子上,吹了吹上面的热气,说道:“晾一会儿,很烫。”
小孩盯着白飞云好一会儿,没有说什么。
看着小孩狼吞虎咽地吃着肉,白飞云喝一口酒,说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叶空。”
“空?你娘是缺心眼吗?给你取这个名。”
“不许你说我娘!”小孩马上龇牙,嘴里还塞着满满的肉。
“叶空,也空,人也空,情也空,往事皆成空。”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孩,要不要尝尝?”白飞云晃了晃手里的酒,对小叶空道。
“这是什么?”
白飞云笑而不语,只倒了小半杯推到小叶空面前,小叶空拿起杯子,先是嗅了嗅,有种很好闻的香味,他小啄了一口,有点冲,有点甜,还有点,上脑……
小叶空软绵绵趴在方子书身上睡着了。
“师傅,小师弟醉了。”
“嗯。”
“我还是第一次看师傅对一个小孩这么上心。”
“色不迷人人自迷。”
白飞云说着方子书听不懂的话,便只顾喝酒。
当晚,一大两小同卧一塌,一时的温存让这个小娃难得睡了一夜好觉。
小叶空很想娘,但有时也很恨娘,从记事开始,娘对他要么就是冷眼相待,要么就是非打即骂,不过,虽然如此,娘毕竟是小叶空唯一的亲人了。
后来跟娘外出,小叶空跟娘走丢了,他很害怕,他找啊找,希望能找到娘,可是找不到。他害怕,他躲在街道的角落,想着娘会回来找他。他等了很久,两天过去了,他饿急了,他忍不住偷跑到一家客栈的后厨偷东西吃,可是一下就被抓到了。店老板抓住他,笑的面目狰狞,他说:“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的,去,把他带上车,转手还能卖点钱。”
店老板将他扔进一个又黑又潮湿的地方,那里还有好多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双眼无神,就跟人偶一样窝在一处一动不动。只有每天店老板会从唯一的出口丢进一些吃的进来的时候,他们才会像疯狗一样挤在一起疯抢。水则是一条从外面流进来一条浑浊的水流。
连畜生都不如的生活。
时不时店老板会带着几个打扮华贵的人过来,在地牢挑选,有时候便会被带走几个人。
有一天,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的胖女人来了,她看见窝在角落的小叶空,指着他对店老板说:“把那小孩带过来我瞧瞧。”
“好的,夫人。”
小叶空被抓出去,这些天食不果腹让他自己没有力气再反抗,只能拖着这瘫软的身子任人宰割。胖女人来回打量着这张稚嫩的小脸,脸上开始露出满意的笑容。
“夫人,这小孩长得可真不错,当个小仆从正当好。”店老板笑的一脸谄媚。
“是不错,就他了。”
小叶空当天就被带走了,不过第二天就被退了回来。
胖女人在店里大闹了一场,指着浑身不断抽搐的小孩,对店老板大骂道:“你居然敢卖这种货色给老娘!你看看他这样,都不知道得的什么病,我看你是不想混了!”
店老板赔不是,后面是还了两倍的价才将事情解决了。
“这他娘的晦气!”店老板往小叶空身上狠狠踹了一脚,他现在却连痛喊都发不出来。
“老板,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对,谁能把好好一孩子扔大街上?原来是有病。”
“把他扔黑车,倒给老鹰,赔钱货。”
经过的两年颠簸,小叶空最后被压在坞城地下城最底下的地牢里,那里的人,被称为人猪,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的下等奴隶,被人论斤卖。
天生病痛与长时间畜生不如的生活,一个年幼而瘦弱的孩子只能紧紧抱着自己,度过一晚又一晚的病痛折磨与饥饿寒冷。
小叶空真的很想娘……
六岁那年,小叶空跟着师傅和师兄来到圣坛,他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宫殿,那里的人十分亲和友善,他们会给小叶空好吃的肉和好喝的热乎乎的羊奶,里面还有穿着一白一红的两位圣女姐姐,虽然她们蒙着脸,但是小叶空知道,她们一定很美。
原来除了大师兄,还有二师姐飞霜,三师兄无月,四师姐红鸢。
或许这里就是他的归处。
小叶空这么想着。
后来,小叶空在练武时突发急症,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师傅,这怎么办?”方子书手足无措,他紧紧抱着小师弟,焦急地看着白飞云。
之前用的药与施针已经毫无效果,再看几近奄奄一息的小孩,白飞云终于下了决定,他吩咐方子书照看小叶空,自己转身离开。
“叔父,圣药的副作用你应该明白,既能救人,也是在害人。”白衣圣女再次询问,道:“能救一时,难保一世。”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接过圣药,白飞云当即转身离去。
从此之后,小叶空再也没有复发癫疾。
不过却在第二年,北荒大军攻入西野王城,王族被俘,圣主更是被南淮盟围杀。白飞云带着徒弟和部分教众连夜出逃,最后在西野一处深谷安定下来。只是从此,西野不复存在。
家国不再,亲族离散,白飞云看着被北荒践踏的西野苍茫天地,立誓!
圣坛不灭,便一定会再复兴西野!
此后,白飞云对五个亲传弟子开始日以继夜的训练,而叶空在习武方面更是表现出来超乎常人的天赋,仅仅过了四年,他的武功就已经超过方子书。
“叶空,将骆城中北荒暗卫清除,并将此信交与骆城的首领。”
“是!师傅!”
处理那些人于叶空而言轻而易举,将信交给骆城首领之后,叶空便立即动身返回圣坛分部,却在路上,看到一个少年。
少年应该跟大师兄年龄相仿,个子很高,但是非常瘦,西野近夜风寒,他只裹了一方破布,躲在巷子后面,仿佛在躲着什么。
“他在哪!”
然后就看到五六个男人拿着棍棒朝少年的方向跑去,少年被吓了一跳,转身要跑,却因为动作太过笨拙直接摔倒在地。
那群人将他架起来,那些棍棒狠狠打在少年瘦的皮包骨的胸口。
“小王八蛋,居然敢偷东西吃,太岁头上动土,你是嫌命长啊!”
“大哥,你看他这样,我看就弄去坞城……”
那人话还没说完,突然一翻白眼就倒在了地上,剩下的人一抬头,只见一黑影掠过,便悉数倒下了。
“渣滓。”
叶空出手干净利落,刚一站定身后却感受到一股力道,一双长长的手将他拥入怀里,叶空能够感受到来者皮肤的冰凉,少年听着憨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娘,娘……”
叶空眉头微微一皱,却发现少年力气巨大,自己竟是用了全力才得以脱身。
“我不是你娘。”叶空退开,这个比他高出快两个头的少年,对他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叶空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痴儿。
“我饿……”少年低着头,他小心翼翼地拉着叶空的衣袖,说话的声音有些哭腔。
“麻烦死了,跟我来。”
或许是曾经感同身受,叶空终究不忍,反正还有时间,也不差这一顿饭。
酒足饭饱,少年终于恢复了一些血气。
“我要走了,这些钱给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叶空将钱袋子塞到少年手中,便打算离开,少年却死死拽着叶空的衣袖不放。
“娘……不要……”少年喃喃说着。
“你哭什么!”叶空想推开少年,奈何少年是紧抓不放。
“不要丢下……乖乖的……”
听到这里,叶空不免心头一颤,痴傻也好,顽疾也罢,难道就活该被丢弃吗?
“烦死了,就你这个蠢样我看我一走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少年被眼前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一声骂的更加一脸委屈。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当我师弟。”
“师弟?”
“没错,对了,我叫叶空,你叫什么?”
“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