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巷之中的伽楠客栈一大早就人满为患,觉悟在房间里,隔了两层楼,都能听见下面的招呼声和应承声,他走向窗户,两手把红木窗一拉,外面的声音就更加清晰起来。
他面对外面高低搭瓦的屋顶伸了一下懒腰,然后从怀里拿出了那面朴素的小木镜,看着里面的觉树,说:“我待会儿就去找她,没准……真是千黛。”
觉树说:“冯保来了南京,她定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若真是她,帮我给她说声谢谢,谢谢她曾救我,再说声对不起,没有亲口给她道声谢!”
觉悟说:“我知道。”看见觉树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觉悟将镜子放回怀里,转身走了出去。
下到一楼,觉悟走向柜台,正在记账的小二看见他,立马笑盈盈地说:“哟,小爷,还要吃点什么吗?”
觉悟说:“我向你问个人。”
小二说:“您说就是。”
觉悟正要开口,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描述,她穿得和一般女子无异,当时又没仔细看她有哪些特征,这下就不好问了,他想了想,说:“你们这店有没有住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像是主仆。”
小二皱了皱眉,转了一下眼珠,说:“可知他们的名字,我帮您在登记簿上找找看,这人太多,我也记不了。”
觉悟说:“名字?……我不知道。”
小二微微扬起嘴角,说:“小爷,那就不好意思了,小的帮不了你这忙。”
觉悟说:“没事,我自己找找吧。”
小二说:“行,您别急,慢慢找,反正只要在这客栈,准能找到的。”
觉悟看着他微微一笑示意后,转身走去。他找了一个靠近门边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茶水,就开始在那里等,一直注意着进出的每一个人。他看着伽楠客栈的人来人往,不断来新面孔,去旧面孔,时间过得很快,一壶茶就被他喝光了,可是还没有等到要见的人,于是他又要了一壶新茶,继续喝着坐等。
外面的阳光将门框的影子往后快速推去,往里陆续走进住店的客人,直到太阳落入前面的屋角,暮色便起。觉悟抬起手中的杯子一看,水已见底,再拿起旁边的水壶一摇,里面也已空荡。
既然今日等不到,就改日再来寻,所以觉悟打算不再等,他起身,走了回去。
有些丧气的几步后,“公子……”这是觉悟等候的声音。
觉悟忙回头一看,正见面前的千黛,便是满面抑制不住的兴奋,可也只笑了笑。
这时,走来早上和觉悟对话的小二,他笑颜道:“看来这位爷要找的人已经等到,不枉等了整整一天。”说完,他就拎着账本侧走开了。
千黛说:“公子等了我一天?”
觉悟说:“不,也就几个时辰。”他露出有些憨实的笑容,千黛旁边的闫奚却一脸疑惑。
他们走上楼,去了一处房间,千黛将背上的一个小包袱往桌面一放,坐下看着觉悟,向他抬手示意,说:“公子,请坐。”
觉悟往前跨了一小步,向她一拱手,说:“那日,是在下莽撞了姑娘,还望谅解。”
闫奚一听他的话,就不好口气地说:“谅解?怎么个说法。”
觉悟说:“因为……在下想问姑娘,是否认识我一挚友……觉树!”
听见觉树的名字,千黛一惊,惊起了满眼的怆然,说:“觉树,他怎么样了?”
觉悟低着头沉默了片刻,低沉地说:“他死了。”闫奚面露诧异,难以相信他们费力所救之士竟然又“死了”,而且这次是真的没了命。
千黛将双眼一闭,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果然,我早已算到,可怎么也不愿意亲耳听见这个消息。”
觉悟静默着吸了吸鼻子,说:“当日我和他一起去了名苑楼,可是你们已经离开,他一直想和你说声谢谢还有对不起,谢谢你们倾力救过他,可他自己没有亲自说出口,所以……对不起。”
听到这,千黛忍不住心间的颤动,泪水就在眼中翻滚起来,她抬手擦了擦没有流出来的泪花,说:“我的所做从来不为他的一句谢谢,更别说对不起,只是虽为菩提,可也受尽世间烦恼的苦事,这一遭,该是忘却,该是罢了!”
觉悟说:“他的话已经带到,在下便离开。”
看着觉悟把话说完,转身走去,就要走到门口时,千黛忙说:“等等!”
觉悟停下了脚步,说:“姑娘还有事吗?”
千黛说:“你是觉悟?”
觉悟为她这疑问感到有些惊讶,于是回头说:“是。”
千黛扬嘴勉强一笑,说:“你身上可有觉树的千年灵能?”
觉悟一惊,点头说:“没错,他逝去之前,是将灵能全给了我,这你也知道?”
千黛说:“我没算到,不过是猜想的,古人言,零落也成泥护花!我曾听他提到过你,既又为挚友,他定不会浪费了灵能,给你是自然。”见觉悟一笑,千黛又说:“灵能可有加以释放?”
觉悟说:“经过修掘,灵能已达顶重,可是……”
千黛说:“怎么?”
觉悟说:“在下没习过武,目前还不能很好利用,只要灵能一旦高于八重,就会感觉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
千黛说:“八重已足够,杀了现在的冯保,不在话下!”
觉悟一惊,说:“你是想我助你?”
千黛说:“你要多少钱都可以,不过……太过分也不行……”
觉悟扬嘴一笑,说:“我不要你的钱。”
千黛疑惑着,放松下来,说:“我已备好一切,若你肯帮我,定万无一失!”说着话,她就将面前的包袱打了开来,觉悟看着里面的东西呆愣了一下。
杂布之中是一把匕首,千黛拿了起来,将其一脱鞘,面向前面的烛台,刀刃顿时橙光熠熠,空气之中一根小小的布丝降落到刃上,千黛轻轻一吹,布丝划动分毫后就断成两节,从匕首两侧纷纷落下。
她拿起一块布,擦了擦两面刀身,说:“这几日,我一直为它奔走忙碌,功已告成,只等将它插入冯保的心脏!”
觉悟说:“我能助你。”
千黛惊喜地说:“真的吗?”
觉悟说:“觉树说,你救他,也只为报仇,他既已不在,我就替他帮你这忙。”
千黛听着他的话,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便点头笑了笑。
翌日,他们决定出发,手刃恶人,三人结完账,客栈小二道了一声:“客官慢走!”
刚走出伽楠客栈,觉悟就看见骁晓气喘吁吁地站在石梯之下,觉悟疑惑地看着她,说:“小晓?”
骁晓满头大汗,抬头看着觉悟,努力咽下一口气之后,说:“哥哥,救救……我爹娘。”
觉悟一惊,立马过去,说:“怎么了?”
骁晓说:“世刹抓了我爹娘,说让你去救他们。”
觉悟厉言说:“正好!不寻自来,走!”
千黛看着觉悟抱起骁晓疾步走去,扭头看了看闫奚,说:“我们也一同去。”于是,他们就边跑边走地往骁晓家方向赶。
走进那条林括的曲径,觉悟发现周围的环境有异样,急促地停下脚步,说:“不对!”
千黛说:“怎么不对?”
觉悟扭头前后看了看,说:“你们看,这里的树还有路,不是正常的样子。”
闫奚疑惑地转着身去瞧,一惊后,说:“前后的树都长一样,还有……这条路太笔直了,而且怎么看都看不到尽头,我们才走进没多久,没理由后面也这样。”
觉悟说:“走这边!”他们往垂直曲径的方向走去,可走了一会儿,几人又回到了出发的位置。
千黛和闫奚惊讶不已之时,觉悟放下骁晓,说:“这是世刹的困障,我们出不去了。”
三人讶异着,骁晓说:“那怎么办?”
“你们就永远待在这里吧!”一声空灵之音在树林里响起,却一人影也不见。
觉悟大喊:“出来!”没有声音回他,他又大喊了一声:“给我出来!”还是没人回他。
千黛说:“别喊了,省点力气想想怎么出这里。”
觉悟降低了声调,说:“世刹,我定要一层层剥下你的鳞片!”
骁晓说:“哥哥,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觉悟说:“不会,我们定能出去!”
千黛说:“之前,我听一个降灵人说过,世刹有一致命弱点。”
觉悟一惊,说:“什么?……飞鱼不是不死不灭吗?”
千黛说:“虽不死亦不灭,可使其灵能消散,对灵士来说,不就和死了无异。”
觉悟说:“那如何破其灵能?”
千黛:“他的眼睛,伤其眼即可!”
觉悟泄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世刹又不现身,怎么办得到?”
千黛说:“另外,一旦被世刹注视,问了愿望的人,他们的性命就和世刹的双眼一样重要,所以杀了他们也行,你们之中有没有……?”
觉悟急忙说:“这不行!”原来世刹不杀被自己双眼迷惑过的人,是这个原因。
骁晓说:“有,我被世刹骗过。”
千黛看着她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觉悟说:“不可以!这一定是他人胡诌,我就没听过有这降了世刹的手段。”
千黛叹了口气,摇一下头,说:“知道这太残忍,所以很少人这样做,不过确实有人成功试过。”
骁晓扯了一下觉悟的衣角,说:“没事的,哥哥,出去后救我爹和娘。”
觉悟看着她眼里纯净的光,说:“不,绝不!”
这时,那空灵的笑声回荡在树林中,又说:“明明一条命可以换取更多人的性命,却不忍动手,人果然愚蠢!”
骁晓走向千黛,说:“杀了我吧。”
千黛说:“你还小,就不怕死吗?”
骁晓说:“是小晓不听话,是小晓贪玩,惹来了世刹,就用我的命换爹娘吧!”
千黛闪着泪光笑了一下,就从怀里拿出为冯保准备的匕首,觉悟一看,立马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瞪着她说:“你要干什么?”
千黛说:“我们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还没杀了冯保,我不能死在这地方,你知道吗!”她声音高涨,怒斥觉悟,怒斥着自己。
觉悟看着千黛的怒颜,只淡淡地说:“别想动她!”他转身抱起骁晓从她身边走开,千黛咬着牙,紧握着匕首,努力吞下了嘴里的怒气。
闫奚见此状,转身快步跑开了,千黛一看,忙喊:“闫奚!”可闫奚没有理她,依旧跑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林子那端。
过了没一会儿,闫奚又跑回到原地,千黛说:“闫奚……”话还没说完,闫奚就又从另一个方向跑去,千黛看着他,只能当他是在发泄,于是埋起了头,暗自伤神。
跑了几圈,闫奚开始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在奔跑的过程中,悄悄向侧面抛去石子,不出一米,石子就被弹了回来,就这样,闫奚跑了十几个来回,每到一个新的位置就试抛一次,而每次,石子都准确地在固定距离被反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