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从来不会给足你时间成长,生于末世,不管你是大家子弟,抑或草根浮萍,谁不是先豁出性命,才有资格活下去。
姜虺将手中的长戟狠狠掼进眼前怪物的身体,长戟头部直没入地面,那只怪物如烤串被贯穿插在地上,如蜈蚣般的躯体犹自挣扎了好长时间才不甘死去,而他自己则丝毫不顾及形象的一屁股坐进掺杂着血和污物的泥土里,拖着几近虚脱的身躯,哪有心思在乎其他。
才坐下,他似乎觉得并不舒适。本来强撑着杀死那只比他还要高处些许道行的怪物之后,他只觉天旋地转,头脑不清,此时干脆平躺进泥土里,大口呼吸着满是烟尘的浑浊空气。过了良久才感觉回魂的他,暗自庆幸居然活到了现在,也有些懊恼到现在还活着。
这两句看似前后矛盾的话,用在他身上却刚刚好。
舞勺之年,古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大好年华本该于学宫修器乐礼仪,偶有学到伤筋动骨难耐处,唯有自心底里盘算着课后要去捉弄哪个小倒霉鬼方可神游他处,不觉疼痛。
抑或在练场携挚友摔跤撒泼,肆意捉弄,待到日落西山,天光将暗时一身泥泞归至家中,享受一番来自母上的鞭挞之爱。
再或者在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偷偷牵起某个同样无处安放的小手,在那挂满灯笼的街会上轻言细语,立下振振有词的宏伟实验,在偷尝禁果后忘得一干二净。
却唯独不应该是像这样,背负着不知道多少人的遗愿,与这些从天而降的怪物们殊死相争,去博那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的明天,以及那会不会看到的终点。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死去,到如今剩下的不过百余人。
说难过什么的好像也不多,再难以接受的事经历多了也都变得平静淡然,再恐怖的遭遇一路走来也都变得见怪不怪,这个世界的生灵早已看淡了生死,真是应了那句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到来,指不定他这会在地上歇息,下一刻将永远都不再醒来。
这种事,早已经司空见惯。
整个战争就像两台巨大的机器相互碰撞,损耗的便是诸天生灵。
轰的一声,一块丈许方圆的巨石自天而降,坠落在姜虺不远处,巨大的震动直接将他从地面弹起,才理顺的气息受到震荡瞬间紊乱,本来便已力竭的他直接被震得大口吐血。
伴随着巨石的坠落,无数扬尘漫天飞舞,本来已经千疮百孔的地面又多了好些裂纹,红色的岩浆自地底喷薄而出,四处溅射。
这些巨石是远方的机械在千丈开外的城头投过来的,在阵法师的加持下,这些石头宛如天降降魔杵,无数的怪物军团顷刻间死伤过百,然而这些巨石终归没有自我意识,自然敌我不分,像姜虺这种陷阵过深的,很难保证不被误伤,当然一般冲锋陷阵的基本都有各自的自保能力,尤其作为姜氏一族的年轻翘楚,他们应该更有各自的保命手段。
姜虺这种属于意外,当然像他这种不要命的在这乱世之中也不在少处,但在大家族子弟中却也委实不多,好在总归有那么一些。
远处一道流光疾驰而来,在半空中接住不停吐血却无力支撑眼看着自己自由坠落的姜虺。
流光散去,原来是个与之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身云纹战甲,没有戴头盔,三千青丝随意扎在脑后,手持四方云纹鼎,尺许大小。
此时只见鼎里光华闪动,一颗青色丹药凭空浮现,这位少年翻手将之送进姜虺口中,丹药入口化为青色能量。他并剑指在姜虺胸口几处穴位点了点,几个呼吸后姜虺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径自坐了起来,盘腿调理了盏茶功夫后站起身来,便将自己的兵器收起来边对着少年道:“谢啦,阿承。”
“谢啥,哥,你冲的深了,按你这样,回去指定能入校学,怕就怕你回不去啊。”姜承展颜一笑,却吃了一个板栗。
“不学好,倒学会咒你哥了,拿着你的鼎快滚。”姜虺佯怒道。
少年也不恼,摸了摸额头笑道:“哥,我还要去帮其他人,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回头时少年已经急掠而走,只有声音还在空中回荡,姜虺眼看着姜承远去的方向,看到他在中途随手御鼎将一个沿路的怪物震得心脉尽碎,坠地而亡,而他脑子里却回想起姜魁方才的话语,转而念头飘向更远处。
末世之中,大修士能于千军万马中力挽狂澜,扭转败局,兵法师身在千里之外亦可运筹帷幄,奠定胜势,阵法师更是能借天地之力,合众生之志,击溃敌人。只是有战争便会有消耗,新生代的培养从来都是重中之重,甚至唯有这条路,能不论出身,不分贵贱,哪怕你只是草莽出身,世代为奴,只要能证明自己天资出众,便可得到同等培养,值此用人之际,星城同盟建立之初,同盟者们便以大法力,合远古九字真言,以九座星城为阵基,以图腾之力运转九宫阵式铸就一座象牙之塔,塔内则是境外之境,联通某个法外天地,他们将那座法外天地作为新生代治学之所,并称之为:成均。
作为世家子弟的姜虺和姜承等人,本不用过早拼命,他们的天赋,早就入了大人们之眼,他们只要年纪一到,便可直接入学府,而在历史的舞台,予他们也必将会有精彩的一笔。
姜虺握了握手中的长戟,轻轻一笑,念头起落,本就是说来话长,实则如电光石火,转瞬即逝。
他自然是渴望早一些去那成均之学,那里一定会有更强大的技法,更繁多的阵式,更多值得学习的东西,或许,还有一个尚且懵懂的少年深埋心底里的幻想,所以,只是这样,又怎能满足呢?
念头落定之时,他已掠天而去,加入了远方的战场,长戟所至,皆是心中所想。
一念起,红尘万里,一念落,斩尽魍魉。